“現在二月頭上就有黃瓜了?”徐元佐問道。
“是種在火室,正好二月頭上落盤。”袁正淳面色尋常,好像在說一樁很普通的事。
徐元佐卻是知道,現在可以沒有玻璃暖房,塑膠大棚,這種反季節蔬菜產量肯定不高。說不定今天這桌菜,最貴的就是這盤黃瓜了。
“清香爽口,尤其解了冬饞。”徐元佐嚼了一塊,讚賞道。
“若是公子喜歡,我叫人送些到府上。”袁正淳笑道:“就怕太賤,上門不好看。”
“心意可值千金。”徐元佐道:“袁老爺也不必專程送去,有空來夏圩我園子裡玩耍。若想起來了帶些過來,我大父致仕之後口味清淡,頗愛吃蔬果。”
袁正淳心中暗道:莫說徐家無人,這小子年紀輕輕能代表徐家到處經營產業,果然是有幾分手段的。一取一予,不著痕跡。
一餐飯吃完,徐元佐便準備去與屋舍主人簽訂契書。
袁正淳肯定是不方便陪著的——即便他家跟人做買賣,也沒有他出面籤契書的道理。
“便叫程先生與公子一道去吧,那幾家人都是老實人,見了程先生尤其不會在小節上與公子拉扯。”袁正淳出聲道。
“正是,契書非同小可。程先生於明律極為精通,可以為公子拾遺補缺。”胡琛也道。
程宰面帶朝徐元佐微微點頭,內斂之中透著一股自信。
許多人以後世觀前朝,以為大明不講究契約。其實契約從周朝進入法定階段,在歷朝歷代都是十分講究的。徐元佐看過《三言二拍》,知道無論紅契白契。遇到官司就是最直接重要的證據,本就不敢掉以輕心。
他在後世打過工做過生意,來到明朝之後讀的第一套大部頭就是大明律,搞定房屋買賣的契約自然不成問題。而且賣主也不是大有背景的刁民,充其量在付款細節上爭一爭罷了。
不過……
“如此甚好。”徐元佐笑道:“我對唐行不熟,也不知道那房子到底是不是賣家的,還要請程先生幫忙認個臉。”
程宰並不多過場,直爽道:“但求能有所效力。”
袁正淳與胡琛便送徐元佐一行到了樓下,彼此別過。
胡琛看了一眼袁正淳。道:“樸中兄以為此子能成事否?”他與袁正淳都是舉人,非正式場合便以字相稱了。
袁正淳瞑目撫須:“看著便知道了。”
閣老的孫子相較其他人當然更容易成功,但是誰都不能打包票說必然成功。
尤其是徐元佐在開闢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道路。
徐元佐與程宰走過拐角,便問道:“程先生府中是做什麼生意的?”這個程宰頗為神秘,在鎮上的主營業務是“包攬詞訟”,說好聽點是律師的前輩,說穿了就是個吃了原告吃被告、欺上瞞下的訟棍。
一個訟棍是不可能有資格進入仁壽堂,更遑論座次比胡琛還高。胡琛名下有三家客棧不假。但他更有兩個絲行,一個三十臺織機的織坊。年入萬金是妥妥的。
程宰笑了笑:“不足掛齒。”
面對保護姿態這麼強烈的人,徐元佐懷疑光靠語言沒辦法撬開此人的嘴,於是他取出一錠五兩銀子,放在了程宰手裡。
程宰只覺得手中冰涼,下意識覺察到是分量不輕的銀錠,本能反應緊握在了手裡。
“公子這是何意?”程宰一臉受驚的模樣。這便是孫子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他要是真的受驚了,才不會寫在臉上呢。
徐元佐道:“小弟我初到貴境,得有高人指路。”他道:“袁、胡二位老爺給您多少,我只會給的更多。”
程宰這回是面無表情,可見內心的確大起波瀾。
徐元佐見缺口已經有了。乘勢道:“先生不要驚訝,我並沒有探查到您的底細。整個唐行,從牙行到扛包,我都查過了。您只是熱衷調解鄉鄰矛盾,而座次卻在胡老爺之上,所以我猜您定是臥龍鳳雛一般的智囊。”
程宰緊握著手裡的銀錠,道:“那公子也該知道,程某並不是見利背信之人。”
徐元佐笑了:“先生啊,諸君對我成見太深啊。”他走了兩步:“要將唐行徹底納入一人手中,得花多少銀子?”
程宰一愣:這誰能算過?且不論土地屋舍這類恆產,光是各處牙行、埠頭、作坊、酒樓……林林總總算下恐怕得有百萬金吧?就算百萬金多半人家也不願意賣!有人願意賣一隻會生金蛋的母雞麼?
“既然我沒法吃獨食,自然不會願意與人結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