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範道:“錢是能存下,不過這手藝都是傳長不傳幼的。等長房的賺夠銀子,洗腳上岸,才會往下傳給其兄弟。我就是從大伯手裡學來的。我那堂哥是個聰明種子,如今一門心思進學,不走海了,這才傳給我。”
徐元佐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你們家這歷代傳下來,總共積攢了多大的家業?”
老範嘴角一咧:“這怎麼算得過來?”
“怎麼算不過來?都是一族的人家。”徐元佐道。
老範耐心道:“相公,你有所不知了。有時候上岸了,未必能存下家業。比如我那堂兄,已經四十的人了,若是一輩子不進學,家業不得敗了?還有出了五服的族親,誰還認誰呢?所以這也不好算。”
徐元佐長長哦了一聲,道:“那不對啊……”
“怎麼不對?”老範手掌一船人的生死,職業病就是“言出法隨”,他說啥都不容下面船工水手質疑。否則日後遇到險情誰說了算?
“這買賣不對。”徐元佐帶著一臉疑惑:“你家祖輩把這吃飯的手藝看得這麼緊,無非就是想讓子子孫孫都過上好日子。但是就你本人來看,好像也一般得很吶。”徐元佐上下打量著老範的衣著和身形,忍不住地搖頭:“老範,你老實說,你存了有三千兩銀子沒有?”
“嚇!三千兩!”老範急得蹦起一尺來高:“我要是有三千兩,自己就買艘大船辦貨出海了!還給人做工?”
“三千兩都沒有!”徐元佐更加誇張地叫了起來:“三、千、兩、都、沒、有?”
“老子見都沒見過三千兩!”老範被徐元佐逼得連粗話都帶了出來。叫道:“老子是正經人,世世代代沒有進過公門的!更沒做過傷天害理的齷齪事!怎麼會有那麼許多銀子!”
——你這是說我們都做了傷天害理的齷齪事麼!
沈玉君在那邊聽了臉上火燒,怒氣上揚。
徐元佐卻毫無感觸,叫道:“我真是服了,服了。好罷,閒話不多說了,我只祝你老範早日攢夠三千兩。”
老範面孔都扭曲起來了,道:“你這是相公說的話,不知人事艱苦。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我們走海的風裡來浪裡去。把命都要搭上,一輩子下來能有個二三百兩銀子,買百來畝地,僱個長工,一家人打理打理,就已經算是過上大好的日子了!”
“你是火長,有著針譜,還只是如此?”徐元佐只是不信。
“自然如此!若是那幫子人。幹三輩子都翻不得身吶!”老範指著往來的船工水手。
那些船工水手聽了,也不反駁。就是兩個嘴閒不住的要諷刺老範,叫老範又罵了回去。
徐元佐大大搖頭道:“別幹了,老範,這買賣劃不著。”
“不幹吃什麼?”
“你找一幫小子學著看針譜認針路,等這些小子能領船出海了,我按人頭給你銀子。一人就十兩。”徐元佐道。
“十兩就買我家的手藝?”老範嗤笑道:“相公的銀子還真是銀子。”
徐元佐不為所動:“十個人一百兩。一百人就是一千兩。我起碼要五百人,那就是五千兩。你航一輩子船能賺到五千兩麼?”
“我一輩子也教不出十個徒弟。”老範冷聲道:“相公,您是文曲星下凡,可我們手藝人也不見得就是傻子呀。”
徐元佐揚聲笑道:“那是你不會教。你若是照我說的教,三年教出一百個都很尋常。”
老範嘴角一抽:“當年我學這手藝。跟著大伯跑了十年的海……”
徐元佐道:“你若是不信,也可以換個法子:我給你三千兩,你給我帶徒弟。”
老範眼皮子不住地跳,話都說不清了:“不、不是……這怎麼說著說著就成了我要賣手藝了呢?這是我們祖傳下來的……”
“你兒子讀書的事我也包了。”徐元佐昂著胸膛。
“這、這、這……這可對不住祖宗啊!”老範急道。
“我再送你三畝祭田,你猜你祖宗怎麼說?”徐元佐道。
老範噎了一下,小心翼翼伸出三隻手指:“三千兩?”
“然也。”徐元佐爽快道:“不過有言在先。三畝祭田等我回到華亭就跟你去衙門做成紅契,簽押銀什麼的都我出。三千兩我每年給你三百兩,你給我教滿十年。這十年中,你若是反悔,或是藏手不教,帶出來的徒弟不能給我幹活,那後面的銀子你就拿不到了。”
老範想了想,道:“我怎麼知道照你說的教,肯定能教出來?又若是徒弟太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