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屁用!要就得要一個字:‘言必信’!”
——你非但不識字,還不識數吶。
陳翼直覺得甘成澤這人話糙理不糙,還是說到點子上的。反正這些短工大多數是一錘子買賣,只要照約定給了他們足夠的工錢,這個“信”字立起來也就是了。至於他們回頭說什麼,誰又能管得了?
甘成澤從喉嚨發出咯咯一聲怪笑:“而且你還嫩著呢。”
陳翼直別過臉去。不動聲色夾了夾騾子的肚子,往前頭走去。
市場部的干將和學徒趕在前面,包了飯莊酒肆,還不夠的就借用民居。柴米錢多給兩文,大家都樂呵呵地幹活出力。
勞工隊伍先到先吃,後面的再一隊隊追趕上來。隨著大部分人都吃了飯,士氣也漸漸高亢起來。有人忍不住就要前後亂竄,被狗日的浙佬抓住了狠打一頓,再沒人敢亂來了。
陳翼直知道自己不能插手,硬忍了下來,找了個機會問甘成澤:“戚爺軍紀得有多嚴?”
甘成澤想了想:“從眼睛睜開到閉上,拉屎放屁都有規矩。”
陳翼直微微皺眉:“管這麼嚴,沒人鬧麼?”
“嚇!”甘成澤誇張地朝後仰了仰:“當兵吃糧,敢鬧?軍法是玩笑麼?那是真的要砍頭的呀!”
陳翼直不禁打了個哆嗦:佐哥兒規矩多也對。但是最多也就是罰錢趕出去……唔,不過這恐怕比砍頭還叫人難受。
“我們那時候,刀兵練砍,槍兵練刺,火銃手打樁子。我是拿槍的,每天要刺銅錢眼五百下,不好好練,出大操的時候就要丟人現眼。輕則軍棍,重則就是砍頭。誰敢不練?”甘成澤說著撇了撇嘴:“現在新招進來的這幫小青年。吃用比我們那時候好了不知多少,卻不肯下苦功夫,也就只能當個護衛了。說實話,我都不放心他們護著佐哥兒。打打蟊賊還則罷了,碰上悍匪海寇,恐怕根本不夠看的。”甘成澤一通抱怨。
陳翼直心中想著:佐哥兒豈會犯險?哪裡擔心遇到悍匪海寇!
甘成澤回憶起當年的連戰連捷。賊人首級換得美酒,灌入口中格外醇美,心中不免一腔熱血。他總是想著,若不是年紀大了,能跟戚爺胡爺去北疆打韃子總是好的。聽說前年戚爺在薊鎮以八千破了韃子三萬人馬。嘖嘖,真是了得。
可惜英雄遲暮,如今只能噹噹豪門勢家的護衛了。
甘成澤想到自己的田宅老婆、兒子,又忍俊不禁泛起笑意。打仗固然爽快,哪裡有天倫之樂舒心呢。
陳翼直見甘成澤不說話,卻突然想到了另一樁事:為何要去拓林運貨呢?雖然拓林鎮在去年年底被列入了二等市場的名錄,但在配置上卻還是三等市場的規格:一個店長帶三個學徒,店鋪一間,客棧籌備了三個月都沒個準信。為何突然間要帶這麼多人去運貨?
要說拓林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開門見海吧。
從拓林再往南不到十里,就是大海了。
——莫非是海貨?
陳翼直從小生長在朱裡這個商業小鎮,合法違法的買賣多少聽說過一些。老人們常常說起上海那邊的貨來路不正,是海客走私到嘉定、太倉的私港,然後轉運到松江來的。
難道佐哥兒也要下海麼?還是自己開個碼頭?
陳翼直光是想想,人就激動起來。硬生生按捺住這份衝動,他告訴自己:或許只是尋常的貨物,自己想多了。然而這個理智的聲音卻怎麼聽著都不可信,使得陳翼直有些焦躁。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後面有馬追來,帶來了唐行那邊的密信。
陳翼直收了信,獨自展開,原來是告訴他:佐哥兒已經在沿途調派了馬車,論程分運,要他在過路的時候記得聯絡。
陳翼直將信件的內容記在心裡,又將迷信藏好,前後跑動起來,催促眾人快走。
誠如相信徐元佐的人們所堅信的:佐哥兒不會做出任何愚蠢無謂的決策。
這次之所以要招募上百人進行長達一日之遙的“遠征”,正是要對沿途進行布點,實際測試商路的承載能力。
無論紙面上如何精確,考慮多少因素,到了實踐中總是會出現各種么蛾子。讓百來人這麼走一趟,基本上就跟彩排一樣,哪些地方需要增加供給點,哪些地方需要修建休息區,基本上也就搞清楚了。
陳翼直的速度讓徐元佐有些意外,不過也加深了對這人的印象。他雖然記憶力極好,但是僅限於數字和數字化的文字,記人全靠努力。如果本身沒有讓人能夠記住的特色,徐元佐也是會拋之腦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