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只有在稅季,才會打破隔閡,成為真正的“同夥”,四處合賬收稅。如今才是六月,正是要開始準備納夏糧的時節,姜百里作為顧水生的替代者。多半是來討論這事的。程宰心中暗暗揣測。
徐元佐不在,顧水生也帶著人上了前往天津的漕船,姜百里自然成了少年們的主心骨頂樑柱,主持日常工作了。
這是早早就定好的順序,姜百里在佩服佐哥兒的未雨綢繆之餘,也不得不佩服佐哥兒的用人不疑——簡直就是心太大了!
程宰見了這個身穿青色道袍,頭戴四方平定巾,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老成的少年管事。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姜百里並不意外,大大方方地與這個老訟棍平輩見禮。兩人分了主賓落座。也不多餘客套,姜百里便從袖中取出一張報紙,遞給了程宰。
程宰入手就覺得不對,《曲苑雜譚》他是常訂的,並不是這個紙張啊。再細細一看刊頭:《姑蘇時報》。這是誰家做的?徐家要發在姑蘇的新刊物麼?程宰知道報刊的重要性,仁壽堂很多時候都是借“報人”之口。發自己心聲。看起來字字公正,其實暗含褒貶。他顧不上看內容,先拱手抱拳道:“新號開張,大賣大賣。”
姜百里嘴角一抽,道:“可惜這卻不是咱們的買賣。”
“唔?”程宰一愣。他很難想象。竟然還會有人像徐元佐一樣沒事燒錢。雖然得民心者得天下,但顯然辦報是最燒錢,得民心也最慢的手法——當然,這肯定是因為佐哥兒不是衝著得天下去的。不管怎麼說,這個有模有樣學著燒錢的人是誰呢?
程宰是靠文字吃飯的人,對字句文章有著經年累月培養出的敏感性。他一目十行,速讀了這《姑蘇時報》的頭版頭條,原來是一篇批判士紳之家經營末業,敗壞士行的社論。
社論這東西也是佐哥兒首創,旨在移風易俗。《曲苑雜譚》第一篇社論就是“禮樂不可偏廢,以禮立身,以樂和心”,還是找的天下聞名的大才子王世貞主筆,出手不凡,果然引得許多士子在“樂”上開始下功夫。連帶著以往不值錢的清倌人,也越來越金貴了。
程宰讀完了文章,隱約中嗅到了針對徐元佐的滿滿惡意。雖然文中沒有指名道姓,但是“舉人生員雲集一堂,不以文章相見,而苟且於阿堵之物”這分明是在說仁壽堂。後面甚至直接說到了“大士豪紳,為其張目,魚肉百姓,聚斂貪虐”,這分明是在說徐家。
“不知有多少人看過這《姑蘇時報》。”程宰不知道發行量的概念,本能地意識到報紙的影響力與讀他的人成正比。
姜百里微微搖頭:“此報自稱發行五百份。”
程宰微微皺眉:這人真是豪富。
“其實我也知道是誰家出錢出力辦的。”姜百里道:“只是一時想不到對策,特來求教陳先生。”徐元佐經常說起程宰,說他是智囊謀臣,但凡有什麼問題,找他總有解決的辦法。
姜百里對徐元佐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自然也信任程宰。
“若是份份有人讀了,便是五百人;若是這五百人再拿給別人看,起碼就有一千人了。”程宰說罷,又覺得自己估算的太保守了。誰會看了報紙不跟人聊聊呢?否則豈不是憋得自己難受。
姜百里微微點頭,表示認同。
“一千人不是小數目啊。”程宰覺得益發熱了。走到冰盆旁邊方才覺得有絲絲涼意。他突然問道:“你這是哪裡取得的?”
“是有朋友去蘇州,隨手帶回來的。據說這報紙是放在貨棧、碼頭,分文不要任行旅取閱的。”姜百里道。
之前顧水生在蘇州放了不少包打聽,專門收羅蘇州訊息。上到地方官員的去留,下到民間的雞毛蒜皮,什麼都要收羅了送回來。為此市場部還有專門幾個人。整日裡就是研究這些蘇州送回來的東西,主要是要預測蘇州各類商品的價格走向。
“八成是東山翁氏做的。”姜百里道:“他們之前收買了兩家刻坊,還在市面上招雕工。沒過多久,他們這《姑蘇時報》就出來了。”
“他們這是要畫骨呀。”程宰感嘆道。
姜百里的主要業務是聯絡大客戶,拉攏感情,收集反饋,提供售後服務,對於東山翁氏被佐哥兒教訓的事所知並不多。不過他從別處隱約聽說,佐哥兒曾叫翁氏吃了大虧。
“該如何是好?總不能叫他就這麼犬吠下去。”姜百里毫不客氣道。
程宰繞著冰盆走圈。眉頭擰緊,道:“隔空相罵終究大失顏面。對了,這事你與吳先生說過麼?”
姜百里道:“尚未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