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替六郎做主!不是我說你,孩子大了,要麼送去百工坊,要麼送去縣學,好歹出來後能有口安穩飯吃。直接往衙門裡頭送是最沒出息的。第一安排不到什麼好位置,第二,六郎的功名,當年也是憑著一條腿換來的。可不敢隨隨便便被人尋了錯處,害得後半輩子無處容身!”
“哪敢,哪敢啊。老祖宗,看您說的,奴婢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害了六爺啊!”孫姓女人聽了,立刻低聲喊冤,“我家那不爭氣的小三,一心立志要學六爺,想去投筆從戎。結果投考講武堂時,卻因為身子骨不夠結實,第一輪就給刷了下來。我這做孃的,又不忍心讓他去當個大頭兵,所以,所以就想請老祖宗跟六爺說說,能不能,能不能。。。。。”
她的聲音漸漸轉低,慢慢變得弱不可聞。那“老祖宗”的聲音卻高了起來,帶著十足驕傲,“嗨!我當多大的事情呢,原來是想考講武堂啊!回家等信吧,不用六郎,這事兒老姐姐我就給你做主了!”
“多謝老祖宗,多謝老祖宗!”孫姓女人又驚又喜,跪在地上重重磕頭。
其他女人則紛紛上前道賀,然後又陸續說道:“老祖宗,我家那孩子,想找個淮揚商號下面的鋪子做夥計,您看他是不是那塊材料?”
“老祖宗,婢子家那不爭氣的,馬上就府學結業了。也不知道能安排到哪去。這做爹孃的,誰不想著距離孩子近一點兒。要是他一旦被選派去了睢州那邊帶領鄉下人墾荒,婢子可怎麼活啊?”
“老祖宗。。。”
“老祖宗。。。。”
一件件,一樁樁,都是些託人情走關係的事情。說大倒都算不太大,可也著實敗壞著淮揚大總管府的清譽。
那“老祖宗”卻是個熱心腸,喝得酒意上了頭,就將大部分委託都給答應了下來。彷彿他的兒子就是朱重九本人一般,什麼事情都可以一言而決。
“這個腦滿腸肥的女人!”蘇先生實在聽不下去了,抓起靠在牆上的金柺杖,重重朝樓板上一敲,“夥計,上來結賬!”
“哎,來了!”一直站在樓梯口小心伺候的大夥計聞聽,趕緊拉長了聲音回應。
隔壁的喧囂聲嘎然而止,須臾之後,樓梯上響起一串細碎的腳步聲。搶在大夥計把賬單送進蘇先生所在雅間之前,眾女人匆匆離去。臨出門時,還沒忘了朝四周小心打量一番,查探是哪家高官的馬車,停靠在太白居前。
蘇先生和逯魯曾都是步行而來,當然不會被眾女人發現行藏。可他們兩個卻從剛才的對話和樓下正在上車的一群女人背影當中,認出了所謂“老祖宗”的身份。
“我當是誰,原來是韓鹽政的老孃,怪不得如此囂張!”蘇先生用包金柺杖重重地敲打地面,恨鐵不成鋼。
淮揚鹽政大使韓老六,是跟吳良謀一道從黃河北岸投軍的鄉紳子弟之一。當年在攻打淮安的戰役中帶隊從排水渠潛入城內,立下過不世奇功。但是因為他左腿受傷感染,不得已找大食郎中鋸掉半截,所以無法再領軍作戰。在病床上就被朱重九硃筆欽點,坐上了整個淮揚最肥的位子,掌管全部食鹽的買賣和稅收。(注2)早在此人上任之初,蘇先生怕他年少見識淺,就曾經當面告誡過,要珍惜大總管給予的器重。否則,站得越高,也許將來摔得就越狠。此人的好友吳良謀,劉魁也曾經悄悄跟他打過招呼,要求他務必看好他自己和他身邊的人,大夥將來一起做開國勳貴,別貪圖眼前小利。很顯然,韓老六將這些話全都當成了耳旁風,至少,他根本沒有約束過他的家人!
逯魯曾在蒙元做過監察御史,經歷的事情比較多。得知了那“老祖宗”是誰之後,反而比蘇先生更為冷靜。想了想,壓低了聲音提醒,“此事兒不宜操之過急。先讓內務處查查,韓大使本人陷進去有多深,然後再看看吳都指揮使和劉指揮兩個,有沒有關係再說。人都有三親六故,其中難免會良莠不齊!”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蘇先生冷著臉,咬牙切齒。逯魯曾的意思他懂,眼下淮安軍內部,除了自己所在的徐州系之外,第二大勢力就是以吳良謀為首的山陽系。哪怕是內務處那邊抓到了鹽政大使韓建弘徇私枉法的確鑿證據,也得儘量將他跟另外幾個將領切割。否則,勢必會影響淮安軍的內部穩定。
“先看看韓老六陷進去有多深吧!”逯魯曾想了想,繼續低聲勸導。“有時候家人做的事情,他自己未必清楚。另外,講武堂和其他各學堂的入門考試,各地學子畢業後的出路,也得盯緊些。咱們先把漏洞堵上,自然託關係走門路的就少了!否則,很多事情就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