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過兩年愈加老了,再出山也不能為朝廷做什麼事。”
“醇王怎麼說?”張之洞急著問。
“醇王爺說,鎮撫國家,還得靠老成。皇帝一年年長大,再過幾年就要親政了,我要為他預備幾個靠得住的人。你不要推辭,服闕即進京,一言為定!我原是因為親老而辭官的,現在老母已歸道山,醇王爺既然不嫌我老,我也就再沒有別的理由不出山了。”張之萬樂呵呵地一邊說,一邊喝了一大口酒。
張之洞知道,當年若就是現在的局面,即醇王的兒子已登位的話,張之萬是決不會辭官歸裡的。人之常情是久動思靜、久靜思動,說不定這些年他天天在南皮盼望著朝廷的徵召。想到這裡,張之洞很是興奮,他舉起酒杯,高聲說:“恭喜您,老哥,到時我回南皮接您!”
“哪裡敢勞賢弟的大駕!”張之萬自己更是滿心歡喜。
“老哥,我再冒昧問您一句話,醇王眼下不兼一差,也不過問國事,他究竟是怕妨礙兩宮太后,還是本於此無興趣?”
張之洞瞪著兩隻發亮的大眼睛,靜靜地聽著堂兄將要發表的意見,這可是關係朝局的大事!
“哼!”張之萬冷笑一聲,說,“香濤,你是個史冊爛熟於心的人,你想想看,歷朝歷代有哪個近支王公對國事沒有興趣?老說沒興趣,恰恰就是最有興趣。何況自己的兒子現正做著皇帝,他醇王爺就真的能心如古井嗎?你聽我慢慢地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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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流砥柱(34)
張之萬將杯中的剩酒喝完,張之洞忙提起酒壺給他倒滿。清風軒的侍役進來,送上一碗熱湯,又遞給每人一條熱毛巾。擦過臉和手後,張之萬對侍役說不要再添湯菜了。賢良寺的侍役懂規矩,知道住這裡的人都有些不能讓別人曉得的機密。侍役點點頭,接過毛巾,輕輕地出去,然後將房門拉緊。張之萬繼續他的話題:
“咸豐四年,我從河南學政任上內召回京,為鍾郡王授讀。那時,鐘王爺十三歲,醇王爺十四歲,兄弟倆因為是同母所生,關係親密,互相往來頻繁,因此我也得以與醇王爺親近。我在兩位王爺身邊整整七年,真可謂親眼看著兩位王爺長大。不怕賢弟見笑,我與兩位王爺,名義上雖是君臣之義,其實已近於骨肉之情。”
說到這裡,張之萬的臉上流露出十分欣慰的神色。張之洞很能理解堂兄的這種欣慰,有如此經歷,真正是人生之幸。
清朝皇子的師傅,多出於殿試中的一甲三名,有幸被選作為皇子的師傅,乃是極大的榮耀。若是福大命好,所教的皇子登基做了皇帝,做師傅的則會有天大的榮光和崇隆的地位。即使所教的皇子沒有做上皇帝,因為尊師重道的緣故,做過師傅的人也會受到皇家的尊敬,而享受到許多別人享受不到的優待;至於皇子,通常都會終身對師傅禮遇。張之洞探花出身,卻沒有被選為皇子的師傅,他為此而遺憾過很多年。
“師傅做得久了,我對於兩位王爺的脾性也摸透了。總的來說,兩位王爺都不屬於強悍一類。不僅僅是醇王爺、鐘王爺,包括文宗爺、恭王爺、孚王爺在內,都沒有太祖太宗那種豪邁剽悍的氣習,這可能是宣宗爺敦厚仁慈的遺風所致,他們幾兄弟都秉性溫良仁懦,其中尤以鐘王爺為甚,其次便是孚王。比起三位皇兄來,他們的政事興趣要淡些,而醇王爺不是這樣。”
說到這裡,張之萬禁不住提高了嗓音。張之洞挺起身來正襟危坐,在腦子裡展開一張吸墨紙,要把當年皇子師傅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吸收進來。
“醇王爺在政事上,有一種天潢貴胄所特有的責任心。在他看來,江山是祖宗打下來的,自己不管誰管?就憑這種責任心,文宗爺龍馭上賓時,他不能容忍肅順等人仗著顧命大臣的身份欺負兩宮太后,於是和兩宮太后、恭王裡應外合,辦成了辛酉年那樁大事。二十二歲的醇王爺帶兵半夜馳奔密雲抓肅順那一節,今後搬上書場戲臺,也是夠驚險英勇的。香濤,我還對你說件事。”
張之萬停了一會,似在回憶當年那段歷史風雲。
“因為醇王福晉是西太后的胞妹,故而醇王夫婦與兩宮太后的關係格外親密。文宗爺病重時,恭王爺請求去熱河,文宗爺不同意,但醇王爺夫婦卻一直隨侍在側。肅順等人把持朝政,別人都難以進內宮,惟有醇王福晉,肅順不便阻擋。那段日子裡,就多虧了醇王福晉的進進出出,才維持了兩宮太后與京師恭王爺的聯絡。兩宮太后由熱河迴鑾京師之前,即命醇王爺草擬罷黜肅順等人的詔書。西太后將詔書密藏於貼身小衣內,人皆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