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沒什麼——太陽一樣升起,牙膏一樣冰涼芬芳,北京一樣堵車,TAXI的計價器一樣瘋了似的蹦字兒,交通臺一樣反覆播報著路況資訊。
但那種說不清楚的失落情緒遊絲一樣纏在身上。
幾個小時以後,人已經坐在辦公室裡,看著新來的孩子們像救火一樣,抱著傳真來的檔案、需要影印的文稿和各色物品在方寸之地衝來衝去,我做出很鎮靜的樣子籤一些檔案,手邊做著下一個會議的準備工作,心神還是飄移。
真該死。大家都是在工業社會這個瘋狂的沙丁魚罐頭裡求生存,某些人就是可以隨著時鐘的指標、老闆的出現頻率秘密更換面具,愚鈍如我,只好在諸多職場弟妹面前,展覽自己的走神模樣了。
老拍檔蘇城過來拍我的肩:“樓下星巴克,咖啡?”
誰不害怕辦公室裡的恍惚人盡皆知?老友居然來救駕,我感激地匆匆點頭:“好的好的。”
似是故人來(2)
倒是蘇城受寵若驚起來:“與女強人楊艾同事三年,約出去喝東西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早知道,不如當初我追求你。”
在咖啡廳坐定,當一口滾熱的苦澀飲料流進咽喉,當熟悉的香味醺醺然包裹在身邊,我覺得惶惑不已的心也稍微鎮定了一些。
一瞬間,當年萬千情節突然清晰,教會我喝這種苦澀飲料的身影鬼魅般一掠而過。
心一酸,嘆氣。
蘇城禁不住微笑:“你今天顯得格外感性。”
“我困惑,決心改行做哲學家,探討生命與婚姻的終極意義。”
看到我眼睛深處一絲竭力掩飾的迷惘,蘇城認真起來:“你的情緒確實有一點問題——是因為這一次加薪的數字不夠精彩,還是惆悵老公對你的寵愛不夠周全?”
“如果我告訴你,發現自己其實不愛老公,你會不會好笑?”
蘇城的回答溫和而無情:“記得當初你嫁給陳克華的時候,告訴我們這班辦公室裡的死黨,他的優點和性格與你極其相襯,而且家有寬敞老房子一套——並沒有聽說過你如何地愛他。”
我深深嘆息。
男人結婚是盲目的,只希望能過上比以前更好一點的日子,希望可以從婚姻中找到樂趣。而女人……女人考慮結婚的時候要麼義無反顧,如烈士般追隨偉大愛情;要麼超級冷靜,仔細考慮每一個具體條件,然後做出浪漫柔弱狀,等待看中這一款趣味的男人前來落網。
不好意思,我屬於害怕愛情破壞力的女子。
但我深信,自己並沒有做錯誤的抉擇。
錯誤的是記憶,不能像電腦硬碟,可以隨心所欲地刪除或者格式化。
看見我不可救藥的軟弱樣子,老友甚至不知道該怎樣打趣我,搖搖頭,專心看報紙。
手機響,兩個人同時嚇一跳。剛“喂”了一聲,那一頭傳過來的聲音把我驚呆了:“小艾嗎?我是一葦。”
一葦。陸一葦。
還是那樣帶著溫和的笑意,還是那樣發怪怪的南方口音。
在記憶裡,連他的名字都透著溫暖的咖啡香味,飄動著齊豫歌聲般不切實際但又迷人至死的優雅氣息。
儘快調整好聲音,我努力微笑著開口:“是我。好久沒有你的訊息。”
“我明天會到北京,和小萍一起。有機會見到你嗎?給你帶了幾本書過來。”
小萍是他美麗嬌小的太太。
楊過當然是應該和他的小龍女在一起的。
對於生不逢時的郭襄來說,落淚、多情都是徒然,大方反而是最能顯出她優勢的必殺技。混了這些年,這點精靈哪裡會沒有?我趕快笑著答應:“能見到你們,太好了!我知道全城所有最好的飯店、景點與書店。你們老夫妻倒是有興致,居然一起出來玩。”
“結婚太倉促,現在補蜜月而已。”他溫和地笑,關切地問問近況,又閒聊幾句,掛了電話。
我怔怔的,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蘇城用指關節敲敲桌子:“老友,每次悲哀應該限制在20分鐘之內。”
“是是是。”我知道他是為我好。
一上午飄忽的思緒被一個電話擊得粉碎,抽象的煩惱頓時變具體。我的頭不禁有兩個那麼大:是不是應該介紹老公見他們夫妻?
真的見面,我是不是真的可以把情緒控制在只是老朋友那麼簡單?
等待。酒吧裡。
燈光直直射出來,過分明亮。薄荷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