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去義大利(4)
第一次洗床單對我來說簡直是個災難。床單打溼後又大又沉,床單上的水灑得到處都是。廚房的地板溼了,桌子溼了,而我則是從頭到腳渾身溼漉漉的。
當勞倫斯發現我這般狼狽時,他不由地大聲說道:“呵,天哪,絕無僅有的鳳凰快淹死了。”於是,我得到了解救,身上被擦乾了,地板擦乾了,床單不久也被掛在花園的繩子上曬太陽了。花園的樹上掛滿了紅彤彤的果子。一天早晨,他把早飯送到我床上。在這義大利式的臥室裡,有一隻痰盂。使我大為驚慌的是,痰盂上盤著一條蛇。我把情況告訴了勞倫斯,他也非常吃驚,在打蛇後,他喃喃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忘恩負義的女人……我是殺龍的忠實騎士,這便是我的全部報答。”
我們很喜歡去鄰近的一個村莊波革利科散步,在那兒同那些沉默寡言、滿臉愁容的村民一起喝酒、吃栗子。我臥室那高高在上的窗子給了我不少樂趣。常常可以看見那些村民從下面跑過,高唱著:“特里波里屬於義大利。”在我的窗下,人們在暗暗地討價還價,到了晚上,年輕人則在下面彈起了吉他。這時我發現勞倫斯總是十分惱火。
當時他正在重寫他的《兒子與情人》,他和我一起寫的第一部小說。我經歷了這部書的寫作過程,也因此而吃了不少苦頭。當勞倫斯問我“你覺得這時候我母親會怎麼想”時,我便過去替他寫一些。我深深地進入了朱里亞姆這個角色,同時也涉及了所有其他人物。當勞倫斯寫到他母親的死亡時,他自己也病倒了。他的悲哀使我感到病懨懨的。他曾經說過:“如果我母親還活著的話,我是絕對不可能愛上你的。她不會放我走。”但我想,勞倫斯最終克服了這種情感,只是這種強烈和壓倒一切的愛摧殘了他那本來已不那麼強壯的身子。在以後的幾年裡,他說:“我本想另寫一本《兒子與情人》,我母親錯了,而以前我一直認為她是絕對正確的。”
我想,一個男人一生要出生兩次。一次是由他母親生,另一次則是在他所愛的女人那兒得到再生。記得有一次我們坐在一隻小汽船裡,勞倫斯忘情地對我說:“瞧,那個小婦人多像我母親。”可見,他母親儘管已經作古,但仍好像活在世上、好像和他在一起。
到《兒子與情人》快寫完時,我對這本小說已經膩了,並對所有這種“阿特章斯家族”的情感十分厭惡。我寫了一句諷刺短文,叫作“保爾?莫雷爾,或者他母親的情人”。他讀完後冷冷地說:“這種玩意兒不能叫作諷刺短文。”
在那幢別墅裡,勞倫斯也寫了他的散文《義大利的黃昏》,以及詩集《瞧!我們走過來了》中的大部分詩作。
他面對自己靈魂深處的黑暗而表現出的勇氣總使我感嘆不已,有時甚至讓我感到害怕。在他心靈的深處,我知道,他十分懼怕女人。在他看來,女人說到底要比男人有力量。女人是如此的絕對、不可否認,而男人則四處遊動,他的靈魂飛到東飛到西。但無論如何,男人總是擺脫不了女人。男人從女人那兒出生,而因為其靈與肉的需要最終回到女人那兒去。女人就像大地!就像死亡!一切都將在大地和死亡中找到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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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去義大利(5)
下面是勞倫斯寫的一首詩:
兒子們的母親
這是一切的歸宿,一切的歸宿!
我必須抱攏雙臂,把臉轉向火堆。
看著我最後的死期,一點點,
溶為渣滓,場景不斷變幻,
從遙遠的過去一直沉向殘火中的死寂,
只留下灰色的冷灰,沉重的浪費。
多奇怪,我的兒子,讓我像情人一樣等待;
多奇怪,就像在異邦被捕的人,
常常佇立海岸,凝視浩瀚的大海;
蒼白,憔悴,那滿是智慧的雙眼
常常落在遠方,他的靈魂則在讚美
因為離開我而產生的可怕命運。
就像從凍封的大海里吹來的小鳥,
就像從遙遠的北方吹來的鳥,帶著一隻折斷的翅膀,
飛進我們沾著菸灰的花園,他拍打著翅膀
不停地從一處飛往一處,尋求
從我身上解脫,而我所愛的獵犬悄悄地爬來
朝他的控制搖尾乞憐,而他則怏怏地退去。
我必須把目光從那兒離開,因為我退化的眼睛
像只會阿諛的狗纏在他腳下,惹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