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神清氣爽,幾乎興高采烈。我動作迅速,不想回家。頭痛雖已消失,但咖啡因仍在我體內加速運轉。回想剛才與布倫菲德的對話,我醒悟到,他對楚米齊克這話題的閃爍其詞沒有改變我對那人仍在紐約的印象,反倒更強化了這個印象。我醒悟到我甚至開始對楚米齊克的處境有些初步想像——這想像無疑受到我自己焦慮的影響。自從來到紐約,我就一直有種程度輕微但揮之不去的匱乏與焦慮。我想像他留在這個城市,叛逆地過著某種半非法的邊緣生活,住在某個默默無聞的外圍區域,晚上悄悄回到亞瑟克雷的昔日研究室,在那裡工作或者讀他的書。想到他仍在這裡,讓我有種奇妙的興奮,感覺像是一扇門仍然開著。而彷彿被那扇開著的門所漏出的光照亮,我腦海中又出現另一扇門,後者是我先前不曾注意過,或至少不曾當作門戶的。
獨角人 第2章(8)
我走到艾斯特街,搭地鐵到火車站。時間不算晚——九點或九點半,開往郊區的列車還很多。 這時間在“離站列車”的看板下等車的人,跟身穿西裝或裙裝的上下班乘客不同。他們面色凝重,疲乏的蒼白是由於室內的辛苦的體力勞動。我猜他們是晚班的辦公室清潔工或大百貨公司的貨物搬運工,臃腫的連帽大衣下穿著預防疝氣的束帶。列車到站了,我跟著一群人走上月臺。他們下車的那些車站專為廉價住宅區所設定,有些住宅是水泥剝落、鋼筋裸露的成批公寓,有些是一排排直蓋到鐵路旁的平房。我以熟悉又掛慮的好奇心看著他們,透過他們感覺到貧困深淵令人暈眩的邊緣。在這個國家,你離那邊緣永遠不會太遠。
我到亞瑟克雷時,已經又下了薄薄一層雪,覆蓋了先前經過時的那些骯髒突起和泥濘積水。
我從不曾在這麼晚的時間來到校園。這裡的感覺收斂、低調得令人驚訝——沒有任何你以為夜間走過這些地方會有的瘋狂作樂,只有這裡那裡幾個學生在宿舍之間匆匆來去。 我的研究室所在的那棟樓一片黑暗,只有沉寂的走廊上留了幾盞光線微弱的夜燈。我走向106室,莫名其妙有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儘管我完全有權來這裡。只有在整棟建築裡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才會注意到那建築的某些地方——它獨特的靜止與沉默,它的牆壁從發生在其中的人生所吸收的特性。我在這裡感覺到的是一種冰冷的疏遠,接近敵意,彷彿它對我在這個不合宜的時間出現不以為然。 我開啟研究室的門,開燈。房間彷彿眨了個眼,幾乎像是嚇了一跳,彷彿某些偷偷摸摸的活動進行到一半被打斷。 但房裡的一切畢竟依然維持原狀,就像我幾小時前離開時那樣——檔案櫃和架子,毫無出奇之處的雜物。就在那裡,在窗邊那兩張大書桌之一的上頭,罩著銀灰色套子,看來毫不起眼,彷彿悄悄試著不讓人注意到它那小小容量中可能包含的財寶(彷彿它希望你以為它是空的,或者只是一整塊塑膠)——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門戶”,那臺臺式電腦。 我取下防塵套,插上插頭。
一如我很不會說謊,我也很討厭任何形式的窺探或偷偷摸摸。但我感覺此刻自己的行動是有正當理由的調查:畢竟這間研究室可能遭人入侵。何況,以自行調查的方式,我相信這樣到頭來說不定能夠保護我的秘密室友(如果他真的是),使他不必接受想來更不愉快的正式調查——如果他繼續非法佔用這個房間,一定難逃這個結果。
我按下開機鍵,一陣短短音樂,顯示屏亮起,展露出內容任我檢視。東西不多,有意思的更少。我使用電腦已經相當熟練,很快就判斷出只有一個文件值得一讀。那是一份未完成的冗長敘事,主角是個叫卡米羅斯的男人,來自某個姑隱其名的偏僻國家。卡米羅斯來到紐約,迷上了他所謂的這個城市的“壯麗冷漠”,決定不計一切代價留下,為取得綠卡而結婚,然後展開犬儒登徒子的生活,在曼哈頓的街頭和酒吧四處遊蕩找女人。
在我看來,這很明顯是自傳小說,卡米羅斯就是楚米齊克本人。字裡行間有種令人生厭的自吹自擂大男人腔調,完全符合我對楚米齊克已經形成的印象;此外,他(或者說他的化身卡米羅斯)也是為了錢在一所非常像亞瑟克雷的學院任教,而他看待該校女學生的態度活像蘇丹看待自己的後宮妻妾。 這篇小說讀來沒什麼建設性,到頭來對作者如今何在也未提供什麼線索。唯一有點意思的地方(就連這一點也只是純粹巧合)在於,卡米羅斯/楚米齊克在紐約的生活跟我有一兩處偶然交集。有一段時間他住在西村的肉品包裝工廠區,卡蘿和我搬到城的這一端之前也住在那裡。讀著他生硬但鮮活奇特的英文,我覺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