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謝的話還沒有出口,本佳揮揮手,說:“回來後你要幫我複習。”
“一定!”
過載的卡車又開動了,雪亮的前燈開啟,光柱隨著車子的移動橫掃過鎮上那些蹲伏在夜色中灰濛濛的磚牆瓦頂的房子。強烈的燈光照出了房子上那些平常並不留意的塵土。坐在車上經過這個鎮子和呆在這個袖珍的鎮子感覺是截然不同的。在汽車強烈的車燈照耀下,這不過是一個像是因為被遺忘而漸漸沉陷的地方。但是,對木材盜伐者,長途汽車司機和木材老闆,以及警察和林業系統相關人員心目中,這可是一個大名鼎鼎的地方,而且,這個利益鏈條上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想到,從現在開始,還有十來年時間,這個地方就會被人迅速遺忘。鎮上因為各種因緣而風雲際會的人物,四散開去,消失在茫茫人世中,不復相見。只留下這些房子還矗立在荒野之中,顏色日漸黯淡,房頂慢慢坍塌,只剩下一些斷壁殘垣爬滿了荒草與藤蔓。現在,這個鎮子外表昏昏欲睡,而在內部,在裡邊,卻是另一番景像。警察在大瓦數的燈光下詢問“留置”的嫌犯;檢查站的人圍坐在麻將桌前;茶館裡,一些生意人在交流資訊;旅館的床上,長途汽車司機已經沉沉睡去,還有一些身份*的傢伙百無聊賴地對付著整箱的啤酒;而在某個貿易公司新開的辦事處裡,裝飾得頗有大城市酒吧風格的包間裡,那幾個漂亮的公關小姐正在陪客人痛飲XO。貿易公司辦事處那種張揚豪華的風格使低調的李老闆不屑的同時,也深感不安。上個星期,他應邀參加了辦事處的開張典禮。那麼響的鞭炮,那麼短裙子又那麼大方的公關小姐,那麼多的洋酒,床一樣寬大的沙發都讓他不安。儘管如此,那天他還是喝高了。李老闆是個很節制的人,但是,他一臉紫紅,站在修車店前說,“媽的,那些姑娘就敢一屁股坐在你身上,媽的,還喝交杯!”他緩緩搖頭,輕輕嘆氣,“媽的,這個世道,這個世道!”
拉加澤裡嘴上不說,但心裡卻嘀咕:“這個世道是什麼世道,大家都掙得到錢難道不是好的世道。”
那天的暮色中,李老闆搬出了難得一拉的二胡,坐在門前深俯下身子拉動弓弦,那低緩猶疑的沉吟聲注滿了黃昏裡漸漸逼仄的視覺空間,如泣如訴,似悲還喜。
《空山3》輕雷 十(1)
卡車很快就駛出鎮子,開到往山口攀升的盤山路了。
刀子臉看了看拉加澤裡。拉加澤裡卻沒有看他。
這傢伙還沉浸在自己坐在卡車上經過鎮子時那種疏離感中。他有些吃驚,這個置身其中這麼長時間的地方卻顯得如此陌生,好像跟自己沒有絲毫的關係。就像這些天來,事情說開始就開始了,比他想像的要容易,因此有種恍若夢境的味道。
刀子臉說:“想什麼哪,鋼牙。”
拉加澤裡這才回過神來:“就這麼一路去省城了?”
“哪怎麼去?”
拉加澤裡有些尷尬地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刀子臉有些不高興:“你是要押車去省城?”
拉加澤裡意識到自己其實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刀子臉乾脆把車停下來,說:“現在你是老闆,你得告訴我去還是不去?”
“什麼意思?”
此刻,這張臉上討好的笑容消失了,真的是閃著清冷的刀光:“我想該有人告訴你路上的規矩。”
“我已經豎起耳朵了。”
“你在木材市場上有定下的買家?”
“沒有。”
“我想你也不認識他們。”
“不認識。”
“那就要靠我來聯絡買主,討價還價。”
“你聯絡,我是老闆,我討價還價。”
刀子臉笑了,他竟然伸出手來拍了拍拉加澤裡的臉,語氣裡也帶上了揶揄的味道:“同學,我不能說這條道是黑道,但說它半黑不白也不算嚇唬你。這條路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趟出來的。”拉加澤裡也聽說過,在省城附近的木材市場上,大公司的東西直接就交到木材廠或火車站了,他們不在市場上數錢。在市場上零賣的,其實都是賣給幾個霸住了市場的幫派,然後,他們再在市場上集中發售。
他沒有去過省城,但這麼些年來,卻打聽到不少那個木材交易市場的情況。他甚至想到,第一次怎麼去會那些好勇鬥狠的幫主。他沒想到的是,一過了檢查站的關口,離省城的交易市場還很遠很遠,刀子臉就跟他翻臉了。
刀子臉關掉了車前燈,四面大山裡深重的夜色立即緊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