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的母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老女人,她比何父年齡小三歲,但從外表上看,卻象比何父年長十歲的模樣,佝僂的腰身,膽怯的眼神,滿臉的皺紋,額角上有著一道明顯的疤痕,她連笑一下都先用眼光徵求一下丈夫的意見,是那種典型的因為在家中沒有地位因而養成了唯唯諾諾的懦弱個性的老女人。
林紅記得何明以前曾經跟她說起過,因為何正剛個性過於剛烈,年輕時候在仕途上不是太順利,甚至還有過幾年牢獄之災,這種事恰恰發生在何母患病期間,這種情況導致了夫妻二人的情感疏離。但在這個特定的時候坐在客廳裡,林紅卻感覺不到這種情感疏離的跡象,或許,何家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那種冷淡與漠然已經構成了他們微笑的一部分,真誠、冰冷、不乏熱情,但卻象油水一樣與真正的親情存在著一道明顯的分界線。
何家的小保姆小豬拿著水果盤過來,坐在一邊動作麻利的替林紅削蘋果。這個女孩子鄉下氣息濃郁,圓圓的臉形,謙卑的表情,羞澀的笑容,她身上的衣服很有特點,又肥又大,遮掩住了少女的身材,她不象何家人一樣在房間裡穿著拖鞋,腳上是一雙老式的青布圓口布鞋,這種鞋林紅只在影視劇中才見到過。這使林紅對她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何明曾經告訴過她,保姆小豬已經在何家做了三年了,不想這個女孩子卻仍然保持著鄉土本色。
林紅把目光從小豬身上收回來,眼瞼有意識的垂下,雙膝規規矩矩的併攏,儘量保持一個淑女的嫻靜,讓何家人的幾雙眼睛象是驗看什麼商品一樣的在她身上審視著,來之前她曾跟何明開玩笑說,她倒是真的想瞧一瞧何家人能從她的身上挑出什麼毛病來。
但是現在,林紅心裡的那種自信卻找不到了,不是因為何家人的目光太挑剔,而是她心中的那種不明原因的恐懼。
那種恐懼越來越真切,幾乎要衝破她心理的承受能力。
林紅的緊張和侷促引起了何明的注意,他有些不太相信的看了看她。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個女孩子了,她一向是那樣的淡定從容,一向是那樣的泰然自若,可是今天她的臉色顯得蒼白,嘴唇失去了往日的鮮活,身體還在微微的顫抖,何明皺了一下眉,並立即把林紅失態的原因歸罪於自己的父母。
“行了吧我說你們,”何明不耐煩的揚起眉毛:“有你們這樣看人的嗎?就差拿放大鏡好好的研究了。”
“你看你這孩子——!”林正剛只說了一句話,就收住了。知子莫如父,雖然自己的寶貝兒子在外面獨自撐起一片天,是商界中一言九鼎吒叱風雲的人物,但在父母面前,他仍然是一個任性嬌縱長不大的孩子,對老父親的話剛一開口就頂了回去:“我這孩子怎麼了?我這孩子看人從來沒象你們這樣死死的盯著人家看過。”他站起來順手拿了塊小豬剛剛削好的蘋果放嘴裡,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的催促父母:“快點弄菜吧,我們還沒吃飯呢。”
“你坐你坐,”何母說著一口不知什麼地方的土話,帶著濃烈的捲舌音,硬把想站起來去廚房幫忙的林紅按在沙發上,招呼著保姆小豬,保姆小豬急忙答應一聲,將水果刀細心的用布擦淨,連同果盤裡的水果一塊端到林紅的面前:“大姐你吃蘋果。”她說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與她那一身土布衣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一邊說還一邊羞澀的笑了笑,跟在何母身後進了廚房。
林紅有些緊張的看著何母和小豬離開,並不是這個這兩人身上有什麼吸引她的注意力,而是她覺得這兩個女人一前一後進入廚房的場景似曾相識,好象她曾經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麼一幕,那日常生活的尋常景象中竟然透著一種陰森冰冷的氣息。但是,這種感覺卻又是毫無依據的,而真正讓她感到惶恐的,卻正是這莫名其妙的感覺本身。
讓林紅心神不寧的還有房間中的陳設,這幢宅子的建築格局簡捷明瞭,進門之後是主客廳,與樓梯相隔的則是飯廳兼花廳,主客廳內幾乎見不到什麼傢俬,一排氣派的真皮沙發,對面是寬屏彩電和立體音響,牆壁上掛著一幅字,是曹操的《龜雖壽》,字跡在外行人看起來很有點模樣,但看在林紅的眼裡,卻發現這幅字佈局失衡,筆力軟弱,氣韻上給人一種支離破碎的感覺。
飯廳的牆壁上爬滿了藤類植物,這是頤養天年的何正剛病癒之後的傑作,這些植物在陰暗的房間裡緩慢的蠕動著,半死不活,萎靡不振,那種病態的蜷縮就象沙漠夜晚中捲曲成一團的毒蛇。而且這種植物的顏色也怪,不是那種生機勃勃的綠色,而是一種接近於陰暗的褐紫,這種怪異的顏色強烈的加重了植物原來就有的那種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