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心中悚然一驚,便道:“是。”
“你要是連這點保著自己福大命大的本事都沒有,後宮裡埋下的女人成百上千,都為紫禁城的紅牆積了血色,也不多你一個。”太后捻著一串紫檀翡翠佛珠,悠悠道,“但是在冷宮裡,總比在外頭風刀霜劍好過多了。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如懿思忖片刻,驀然伏拜:“太后的意思,如懿明白了。只有人人都當如懿是不中用的人了,如懿才能真正平安。”
太后頷首一笑:“無為而治,無欲則剛,你明白了麼?你越露出你在乎什麼,想要什麼,就是把自己最大的弱點暴露人前。所以,無慾無求,別人才會以為你無害。”
如懿心悅誠服,亦有些赧然:“太后所言乃至理名言,可是要到如此境界,如懿實在……”
太后閉目一瞬,很快笑道:“所有的修為,都是歷練出來的。你今後有的是時日,慢慢琢磨著吧。”
如懿心中稍稍安定,告辭離去。十二扇楠木雕花嵌壽字鏡心屏風後緋色羅裙一閃,漾起明豔如雲霞的波縠,卻是玫貴人盈盈轉出,半跪在太后榻前替她捶著腿道:“太后如此護著烏拉那拉氏庶人,還悉心調教,可真是心疼她。”
太后用護甲挑起琺琅罐裡的一點薄荷膏輕輕一嗅,方把罐子交到玫貴人手裡,笑道:“不是哀家心疼她,是別人越看重她,用盡了心思對付她,便越是叫哀家知道,她是有分量和那些人分庭抗禮的。後宮之中最要緊的便是平衡之道,如果有誰太盛勢了,得盡恩寵與權位,哀家這個太后便沒有置喙之地了。”
玫貴人取過薄荷膏一點一點替太后揉著太陽穴:“那太后就應該留下烏拉那拉氏庶人,好跟那些人平分春色啊。”
太后抬眼看她一眼:“怎麼?你不覺得是烏拉那拉氏害了你的孩子?”
玫貴人垂下眼瞼,將悲傷不露痕跡地藏於眼底,道:“人贓並獲,天衣無縫,的確是無可指摘。但,越是這樣,反而讓人起疑。”
太后微微頷首,嘆口氣道:“總算有些長進。那你以為是誰?”
玫貴人道:“是誰都不要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臣妾不必用心去查,若有機會,烏拉那拉氏一定會比臣妾更著緊。臣妾只要一心固寵就是了。”
太后道:“吃一塹長一智,你也算知道些了。後宮之中急於平分春色是沒有用的,保得住性命學得會立足才最要緊。”
玫貴人凜然道:“是,臣妾明白了。”
太后輕輕“嗯”一聲:“如今慎常在新寵上位,撒嬌撒痴。嘉嬪有孕在身,有恃無恐。眼見她留在養心殿的臻祥館養胎,有皇帝在身邊,這一胎必然是無礙了。丟了你和怡嬪的兩個孩子,無論嘉嬪這一胎是男是女,她母憑子貴都是毋庸置疑的了。那麼你呢?哀家那麼辛苦把你從南苑撈出來,又想盡辦法保全你。來日如何,全在你自己了。”
玫貴人即刻緊張起來:“是。臣妾一定不會辜負太后期望。”
如懿離開延禧宮那一日,春光如一幅巨大而明豔的綢緞,鋪開漫天漫地的晴絲萬縷,嫋娜如線,看得韶光亦輕賤了歲月。
那漾豔的春光,彷彿一卷上好的精工細描的錦繪,鋪陳開花鳥浮豔,刺繡描金的華光,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來相送的,唯有海蘭和純嬪,海蘭無聲地落著淚,被李玉攔著不許上前半步。連純嬪,亦站得遠遠的,只能含淚微微點頭,以示話別。如懿只以素銀扁方挽起長髮,穿著無繡無花的薄薄春衫,唯有上面細細的暗紋流轉,昭示著她依舊不能離開宮廷寸步。
經過景仁宮的時候,如懿仰起頭,看著浮光萬丈,金燦炫目。原來輾轉浮沉,她的命數,和她的姑母並沒有不同。
殊途同歸,是不是後宮女人唯一的路?
所謂“冷宮”,便是在翠雲館後一所空置的院落。因為歷代失寵犯錯的嬪妃都被髮落安置在此處終身不得出入,便被宮中人視若冷宮,十分避諱。
幸而歷代以來,在壽康、慈寧兩宮養老的妃嬪居多,幽閉冷宮終身的女人並不算太多。縱然已經想象過多次,然而走到冷宮前,如懿還是微微意外。她入宮多時,從未走到過這樣荒僻而冷清的地方,彷彿從前無人提起,她也從不知道宮裡竟有這樣的地方。那是一處廢舊宮殿模樣的房子,不算很大,零零落落十來間屋子錯雜其間,像是久無人居住了,宮瓦上蔓生的野草紛雜,連大門上也積了厚厚的塵灰,滿目瘡痍。她伸手一觸,門上的銅釘便撲撲落下一層鏽灰來,差點迷了人的眼睛。裡頭雕欄畫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