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無大師道:“我奉方丈之命送你一程,我在這裡已經虛位以待了,你要下山,先得坐一坐這個蒲團。”
慧可悚然道:“弟子不敢!”
本無大師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你在佛門多年,怎的還是執著人相,我相?達摩祖師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你懂嗎?”要知佛法講的是眾生平等,四大皆空,慧可不可敢與達摩院的首座比肩,那已是存了尊卑之念,落入下乘了。
慧可道:“多謝首座指點迷津。”
本無大師道:“坐禪是佛門弟子的基本功課,你雖然不在本寺,也還是佛門弟子,所以在你臨走之前,我要考一考你的坐禪功夫,只要你坐得穩這個蒲團,不管世路怎樣崎嶇,你也可以走得穩了。”
慧可如有所悟,合什說道:“蒲團不是祖師帶未,蒲團無處不在。若不坐穿蒲團,焉能得大自在?”念罷佛偈,便即坐上蒲團。
本無大師拿著一串念珠,這串念珠共有一百零八顆.用細繩貫串,拉直了有六尺多長。本無大師將它屈曲,弄成了一個橢圓形,分為上下兩半,叫慧可握著另外一端,說道:“你會念什麼經?”慧可道:“弟子不會念經。”本無大師道:“好,那你心中默唸一聲阿彌陀佛,就撥一顆念珠,我也是如此,待你的這串念珠移到上面,我的這串念珠移到下面,這個功課就算做完了。”
兩人都是在蒲團上盤膝而坐,面對著面,低眉闔目,只是手指在動。不久,慧可將一顆念珠撥到繩圈的上面,本無將一顆念珠撥到繩圈的下面,快慢都是一樣。
藍玉京站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難道他們當真只是比試唸經、坐禪?”心念末已,忽見慧可握著那端,珠串如受震盪,繩圈也在微微顫抖。本無大師握著的那端,珠串和繩圈,都是紋絲不動,藍玉京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在比試內功?”
不錯,他們是在比試內功,原來本無大師正是因為圓真無法識破慧可所學的內功心法,所以才由他親自出馬的。
藍玉京只看出表面的差別,慧可卻是身受其苦了。本無用上了“隔物傳功”,慧可只覺對方的內力似波浪般從珠串傳來,幾乎令他掌握不牢,漸漸他的真氣執行也受了干擾,呼吸為之不舒。
慧可暗暗叫苦,“達摩院的首座果然是非同小可,嗯,他苦苦相逼,看來他是不肯讓我離開少林寺了。”
此時正是少林寺的僧人做午課的時候,鐘聲一聲聲傳來,看本無大師,只見他好像已是入了禪定的境界,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慧可忽地心中頓悟:“佛家不打班語,本無大師說要考我坐禪,我卻怎能只是想到內功的比試上面,方丈剛剛說過,有勝負之念,即是有了執著,我必須先去執著!”上乘的內功心法本來就是和禪理相通。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雜念,心無塵垢,靈臺重返空明,內功的威力也就自然而然的發揮了。
說也奇怪,剛才他用盡心力去抵禦本無大師的“隔物傳功”。尚且抵禦不住,如今他把勝負置之度外,根本就不去想它,反而感覺不到那股壓力了,珠串雖然仍在輕輕顫動,但在他的感覺卻是有如春風吹起湖面的漣漪,那起伏的節拍也和他心靈相通。他在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忘記了自己正在和本無大師比試內功了。
春風吹起湖面的漣漪,不僅只是一種感覺,而且變成了他眼前幻相了。他好像回到三十年前,在西子湖邊,追蹤他意中人的足跡。
咦,那是什麼聲音?是她在低吟“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跳楊花過謝橋”,還是他自己在低唱“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唉,都不是,是牟滄浪吹蕭踏月而來,他脫下自己的戒指給她戴上。啊,不對,怎的牟滄浪卻變成了另一個人了,是他的好友西門牧。
要達到心中毫無雜念的“禪定”境界是很難的。慧可忘記了現實的世界,卻神遊於太虛之間,只是“太虛”也並非空無一物,因為他還不能如太上之忘情。於是“心魔”也就乘虛而入了。
眼前幻相紛呈,他是局內者迷,旁觀的藍玉京見他似喜似憂,忽嗔忽怒,卻是不禁為之駭異莫名了。
本無大帥心裡想道:“他的內功倒是止宗內功,只可惜定力還是稍欠。不過,我只是要試他有沒有偷學本寺的內功心法,如今已經試出來了,那又何必還比下去,累他走火入魔?”原來慧可所學的內功心法是和少林寺的內功心法有相通之處,但也止於“相通”而已,論到博大精深,他的所學則是和少林寺的武學相差不止一籌了。
本無撥下最後一顆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