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1 / 4)

小說:九州·斛珠夫人 作者:孤悟

勢綴有點點白鷗,領沿腰間繁複白藻紋,均是手繡,狀極工巧。夏季衣物本來不尚刺繡,多取印花織染之術,惟恐繡紋厚重,使穿者溽熱不適,衣物重垂。若針腳稀薄,袖裾固然飄逸,卻又失了刺繡本身一番浮凸玲瓏的好處。這衣裳繡工卻不尋常,針腳細密,絕無堆疊板結,繡工巧如天孫,更因使新繅的原色桑蠶絲挑繡,光澤潤滑,自然有了浮凸之感,觸手卻依然如清風流瀉,不滯不澀。好一個柘榴姑娘,看這衣裳手工,即便是在禁中織造坊內也是一等一的,想見其人,該是何等靈秀剔透。

海市將那衣衫左披右裹,總覺得多有不妥,終於喪氣地坐回床上。自六歲起改扮男裝,不可令人貼身服侍,已不知曉襦裙要怎樣穿著了。回想著宮人衣裝的模樣,勉強穿好了,伸開雙手低頭看看,又急忙站起身,跑到桌前去,倒了一杯新茶,想一想,又將那杯茶傾入官窯茶托裡,俯過臉去照出影子來——她房中歷來沒有鏡子。一照之下,又嘆了一聲。既是穿了襦裙,頭髮也再不能如男子般綰在幞頭內。海市乾脆拆散發鬏,兩手胡亂梳理一瀑長髮。

門上響起輕叩。海市方才已摒退了所有下人,心內想著定是濯纓偷空回來了,面露喜色,胡亂撩起曳地裙裾奔去開門。

海市屋子正迎著館內的霜平湖,開著半湖新荷。門扉一開,好風長驅直入,撲滅了燭火。月光有如銀漿潑撒進來,將人從頂心洗至足踵。海市自覺得四下頃刻裡靜了,蛩音噪噪切切似一時都消滅了。

笑影凝在她麥金色面孔上,風鼓衣袂,滿頭青絲不綰不束,直欲飄飛起來。

門外的人約莫也吃了小小一驚,面容震動,嘴角刀痕抿成一道直線。

平日男裝打扮,掩去了海市大半麗色,乍見她改換豆蔻少女妝扮,縱然襟歪帶斜,神情驚疑不定,那一種不自知的鮮妍容華竟懾人心魄。少年時候,他自己的眼瞳,怕也是這樣清澈得,自烏黑皎白裡直透出鋼藍色來吧?

“義父……”海市輕聲喚道。

方諸的眼裡,一道神光暗了下來,暗至混沌無光,如太初鴻蒙撕不開斬不斷的濃稠窅黑。歲月於別處都猶為寬宥於他,三十六歲的男子,容貌身姿均只得二十七八模樣,惟獨那一雙眼睛,是再也回不去了。倒也並不溷濁,只是目光總隔膜了什麼,再難有那樣的剔透無偽。當年的清俊少年將軍,只像是百年一夢,是別人了。海市這一聲,將他自恍惚中喚醒過來。

“你到底是長大了。”他太息著,低聲笑道。“知道要嫁人,倒比成天喊打喊殺的好。”

海市凝神看著他,臉容上浮現了疑雲,像是他說的是異國的言語,她聽不懂他。

“心裡若是有了什麼人,便找個空隙銷了軍籍,改回女兒模樣,回霽風館住上一年半載,義父去替你說合。”他微笑地說。他亦知道自己忍心,看著眼前那一張天然清豔的面孔神色逐漸哀慼,他只是微笑著說下去,如少年征戰時候,在沙場上將刀送入敵人胸膛,深一寸,更深一寸,手下分明覺出骨肉劈裂,一拔刀,血霧便要噴濺出來似的。他卻只是微笑著說下去。“即便是王公子弟,也手到擒來。”

海市眉間似有解不開的鎖,唇畔卻含了一絲淒涼笑意,說得一句“你明知道的,又何必如此。”就頓住了,像是被一句話生生哽在喉間。

“你睡罷,我回御前去,一會看不見人,又該發脾氣了。”他丟下話來,便灑然回身走了,步子不急,卻極大。

兩痕淚,如溶溶月華直墜下來,在青綠鮫綃的衣裾上勾留不住,於滿地霜華上濺落兩點,眼見得又淺了,幹了。海市直勾勾地望著地上。月影清輝,平服得恍如一匹無瑕的銀紗緞。

次日,海市隨主帥湯乾自一同覲見帝旭。因海市射殺鵠庫老左菩敦王有功,賞金百兩,上好鐵胎熟藤角弓一張,白隼翎箭一百支。海市謝了恩,正待退下,殿上忽然發了話。

“慢著,抬起頭來。”本是得天獨厚不輸少年的清冽明亮嗓音,卻像是常年未校的琴絃,帶出濃濃不耐與倦怠的震顫。那是帝旭的聲音。

海市猶疑著仰起了臉。紫宸殿最深最高處,珠玉帳幃攢成神龕樣一處所在,那是帝座。帝座太深了,日光永遠不能直射。帝座上的人,也就永遠掩在日影裡,一束沒有面目形容的錦緞而已。

她卻認得站在帝座邊紗帷裡的那個青衣人影。那個人本是決不隨侍上朝的,也虧得他這許多年謹小慎微,霽風館內服侍的皆是信得過的人,黑衣羽林耳目廣佈天下,御前之人更是不敢對外閒話半句。如今殿下百餘文武官員,已無一人識得他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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