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好像也被砍了一刀,忙掬起水,將掌心裡的一捧水抹上他的傷疤,欲借清涼的河水消除他撕裂的痛楚。
水珠晶瑩,掬起,滾落,再掬起,再滾落,指頭也一再輕撫他的傷疤,柔柔地按壓,彷彿這樣做就能將那疤痕按回肉裡消失。
“泥泥兒……”他嘎聲呼喚她。
她抬起頭,從下而上看他,那雙有星光的眼裡,有河水,也有她。
“我傷口已經癒合,不痛了。”他握住她的臂膀,將她扶起,柔聲道:“別蹲在水裡,這會兒衣裳全溼了。”
“溼,會幹。傷,不好。”她看著他,急急地說明。
“我現在不打仗,不會再受傷了。”他也是凝望她,目光好柔、好柔,有如從南方吹來的暖風,告訴她,天氣暖和了,夜裡不再寒冷了。
風輕吹,水流動,兩人站在河裡相望,她的長髮揚起,拂上了臉頰,他輕逸微笑,伸手為她撥開亂髮,順到耳後,衣袖便滑落了下來。
“啊!”她瞧見他手臂上的血痕,再度驚心。
“哎呀,我倒忘了這道新傷,讓你瞧著了。”他刻意舉高手臂,上上下下抬了幾回,笑道:“皮肉傷而已……”
“痛!”
幾道深淺不一的傷痕爬滿他的右臂,有的結了細細的血痂,有的猶有未收攏的裂口,正在滲出點點鮮紅的血珠。
她驚疑地瞪住傷口,又抬眼看他,想問怎麼傷成了這樣。
“他們說我吳國人不會駕車。”他還是笑得輕鬆,語聲愉快。“我說,怎不會呢,我還駕車打贏楚國,我這就駕給你們看。噯,我是會駕車,卻忘了已經好幾年沒站上戰車,北方的馬又壯又肥,我初上手,不懂習性,駕馭不來,翻了車,又讓他們笑了好久。”
他們是誰,她不知道。但她看過平原上跑過的馬車,四匹馬兒拉著站了神氣軍士的車輛,跑得好快好快,揚起好高好高的灰塵,轟轟隆隆地不知要去哪兒打仗。她站在小山頭遙遙觀看,差點就讓那氣勢給震得站不穩腳,而他從那麼快的馬車上掉下來,應該就像她從山坡摔落,一路滾到了谷底,擦了滿身血痕,痛得她幾乎爬不起來。
“這裡的青銅車身打造得很堅固,幸虧沒被壓到,我沒事。”
受傷就是受傷,怎會沒事?她不再遲疑,低頭便吮上他的傷口。
她常常受傷,白日忙活兒還不覺得痛,到了夜晚,當她安安靜靜躺在乾草床時,傷口便一陣陣地發疼;那疼,不只在傷口,也疼入了心底,往往疼得她掉下眼淚,不知如何是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縮起身子,以唇含住自己的傷口,吸走膿血,再細細舔舐,直到不再流血。
此肘,此地,她也同樣吮著他的傷口。她知道剛吸吮時,傷口會痛,所以她儘可能放輕動作,唇辦輕輕含著,舌頭柔柔舔著,將那腥味一口口舔走,再以唇熨壓,攏合剝裂的皮肉,只盼能稍稍減少他的疼痛。
他整條手臂都是傷,她一處處慢慢吮舔過去,唇舌始終輕柔。
感覺有一隻大掌在撫摸她的頭髮,也是慢慢的,輕柔的,溫溫熱熱的,她愣了下,抬起頭看他,再一次看到他眼裡的水波、星光,還有她。
風依然輕吹,水依然流動,站在水裡的兩人,心情已經不一樣了。
吳青常常來看她,帶來好吃的熟肉,幫她打水,看她捏陶,跟她說話,通常是過了正午來,黃昏就走。
這天,他卻是快近黃昏才來,她在陶盆裡多放了一把米。
他站在山壁邊,跳望遠方,沉默不語,看了很久,這才轉過身。
“你每天打水,來回走很遠的路,沒想在水邊蓋間小屋嗎?”
她搖頭。她從來沒想過另外蓋屋,這裡很好。
“這山頭的確好風景,附近沒人走動,很平靜,不像城裡烏煙瘴氣。”他終於吐出了心事。
“今天跟‘三桓’辯論。我說他們過去不該為求自家的利益,挾魯君以自重;他們卻說我不是魯國人,別管他們的家務事。我說,我既為魯國臣,就是魯國人,想的、做的也是為魯國百姓;他們又說,他們才是正統的魯國人,這裡沒有吳國人說話的餘地。”
他累了。她取來為他新編的蘆葦墊,示意他坐下來休息。
“很遠很遠看不到的那一頭,是我吳國的家鄉。”他盤腿坐下,又望向日暮暗紅的南方,語氣黯然。“誰不想為自己的國家效力?可只要伍子胥一天在吳國,我就一天沒有立足之地。”
她也坐在自己的蘆葦墊上,盯住冒出滾水泡泡的陶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