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寧傾朝已全然沒了過去的威嚴。
他穿著一席布衣,頭髮花白,臉上和手臂都枯瘦如柴,深邃的皺紋佈滿了他眉眼間的每個角落。
這也正常。敗給樞密府後,他實質上就已經失去了帝王之位,之後拖著本就不佳的身體從啟國一路逃到永定城,然後像被廢棄物一樣扔在深宮之中, 氣色能好起來就怪了。
寧傾朝坐於大堂中央,似乎早就在等待寧婉君的到來,背後則是屹立的佛像,給這副破敗的景象新增了一份寧靜之意。
寧婉君微微皺起眉頭。
她原以為父親會痛哭流涕,或是驚慌失措,甚至怒斥自己,但……什麼都沒有。
對方這副坦然的態度, 並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來了。”寧傾朝率先開口道。
寧婉君冷笑一聲, “您應該明白, 我來此的目的是什麼吧?”她環顧大堂一週,“您的那些妃子呢?”
“大部分都走了,這裡的伙食供應不了那麼多人。”寧傾朝低聲回答道,“如今留下來的,只有三名宮女,兩名朝侍從,明妃以及寧威遠。你要把他們叫過來嗎?”
寧婉君拳頭勐地一緊。
她跨步上前,徑直來到對方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用力拽起!
“為什麼你能如此若無其事!?你對母親做的那些事情,難道就沒有一點悔意?我從李公公那裡知道了一切,她根本不是因為疾病而死,而是死於你的謀害!”
“我……怎麼可能……不後悔……”寧傾朝斷斷續續道。
“你說什麼?”寧婉君稍微鬆手道。
“這十多年裡, 我每時每刻都在後悔。你母親……秋行韻,我至今都……咳咳……記得她的模樣。”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寬恕你嗎?”寧婉君壓根就不相信這種胡扯。
“我從來沒有指望得到你的寬恕,因為你對我的仇恨……正是我和她共同的目的。”
寧婉君不由得愣住。
共同的目的?
……他和母親的?
這又是什麼意思?
下意識間, 她鬆開了手中的衣領, “母親……希望我恨你?”
寧傾朝大口喘了會氣,才緩緩回道,“不錯,這樣總比你記恨樞密府,最終丟了性命要好。但誰也沒料到,你居然能走到如今這地步,若是行韻九泉有知,也一定會倍感欣慰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從頭跟我說來!”寧婉君沉聲道。
“你母親的死……確實跟我有關,這點……我無從否認。”寧傾朝閉上眼睛,語氣中多了一絲沉痛,“當時行韻備受齊貴妃和斐香妃的嫉妒不假,而我沒想到,她們居然會夥同家族的方士暗中動手……”
那是兌術師製造的藥粉,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陷入虛弱,最終五臟六腑都會衰竭,且常規醫術根本沒法治癒。等到寧傾朝察覺到這點時, 情況已無法挽回。偏偏此時上元城風雲湧動,樞密府已有脫離掌控之勢,為了壓制這批方士,寧傾朝必須藉助齊家和斐家的力量,別說追究責任了,就連真相都只能壓在心底。
而事實證明,這絕不是空穴來風,數年後爆發的萬景樓事變,就是雙方勢力對峙的最終結果。
“那時行韻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唯一的期望就是能讓你順利活下去。可是你已經覺醒感氣之力,若繼續留在宮中勢必會受到樞密府的關注。”寧傾朝低聲道,“今後無論是將你捲入這場戰爭,還是等你發現真相後向貴妃家族復仇,都不是行韻想要看到的,所以她和我合謀了一個法子。”
“難道你想說……”
“李多津交給你的那個小冊子,是你母親故意寫下的。”寧傾朝將塵封多年的真相道出,“讓你恨我並不會有性命之憂,這樣總比投靠樞密府或者與世家為敵要好。所以你會看到……最終是我下令打掉清妃的身孕,最終導致她體衰而死。事實上,那時候你母親已經被藥粉侵蝕過深,根本不可能再懷胎。”
寧婉君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她下意識想要反駁,但心裡卻隱隱意識到,對方說的都是真的。
他能複述出冊子上的內容,證明母親寫下這些記錄時,他也在場——如果寧傾朝想隱瞞這一切,大可將冊子搜出來燒掉,或者……直接廢掉自己的公主之位,徹底以絕後患。現在想來,那本冊子能被李公公拿到,又一路轉交到自己手裡,本就是個小機率事件。
“我也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