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簡直就是對這場劫難的嘲諷。凱蒂的耳際又響起了聖約瑟姐妹開啟醫療室的門時,那一片鬼哭狼嚎的聲音。
她們評論瓦爾特的話也出乎她的意料。先是聖約瑟姐妹,然後是修道院長自己,她們的聲調一到了讚揚他的時候就變得異常欣慰。她們誇獎他時,她竟然會見鬼地感到一陣驕傲。韋丁頓也提到過瓦爾特做的事,但只是稱讚他的醫術和頭腦(在香港就有人說他腦瓜聰明瞭),這點修女們也肯定過了。然而她們還說他這個人體貼細心,溫柔和善。他當然可能非常和善,要是有人病了,那正是他顯露身手的時候;他聰明的腦瓜自然知道怎麼不弄疼你,上手一定又輕又柔。這個人一出場就讓你病痛全無,你不誇他妙手回春才怪呢。現在她明白他的眼裡再也看不到那種百般憐愛的神情了,以前她終日與這種神情相伴,只有覺得厭煩。如今她知道他還很會愛別人,並且正在用一種古怪的方式將這種愛傾注到那些把性命交給他的病人身上。她沒有感到嫉妒,只是有點惘然若失,就好像她長久以來習慣靠於其上的扶手突然地被抽走了,使她一下子頭重腳輕,左搖右晃。
回憶起她曾經那麼鄙視瓦爾特,現在她只想鄙視自己。她當初怎麼看他的,他一定心知肚明,但他一如既往、毫無怨言地愛她。她是個笨蛋,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因為他愛她,這一點他也毫不在乎。現在她不再恨他了,也不憎惡,有的只是害怕和困惑。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身上有出眾的優點,甚至有那麼一點不易被人察覺的偉大之處。而她竟然不愛他,卻愛了一個她現在覺得不值一物的男人,這真是怪事。這些漫長的白天她一直思前想後,查理·唐生究竟哪裡值得她愛呢?他只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徹頭徹尾的二流貨色。如果她現在還是成天哭天抹淚,那豈不證明她的心思還留在他那兒?她必須忘了他。
韋丁頓也對瓦爾特評價頗高。而唯獨她對他的價值視而不見,為什麼?因為他愛了她,而她卻不愛他。一個男人由於愛你而遭到你的鄙視,這人心是怎麼長的啊?不過,韋丁頓也承認他不是那麼喜歡瓦爾特。看來男人都不喜歡他。可那兩位嬤嬤對他的好感是掛在臉上的。看來女人對他另有一番感覺。她們敏銳地感覺到他的靦腆背後隱藏著一顆厚道和善的心。
22
不過要說最令她心有所感的還是那些修女。先說臉蛋紅撲撲、始終滿臉歡喜的聖約瑟姐妹。她是十年前跟隨修道院長一同來到中國的幾位修女之一,這些年來,眼見姐妹們一個個在疾病、窮困和思鄉中相繼離世,她平日的歡喜之色卻並未黯淡下去。她的率真和豁達,到底是從何而來呢?然後是修道院長,想到這兒,凱蒂似乎覺得修道院長真的又站在了她的面前,禁不住羞愧起來。她是個從不矯揉造作的樸素女人,骨子裡有一種威嚴,讓人對其心生敬畏。這樣一個人,與之交往的人自然都會對她多一分敬意。從聖約瑟姐妹的站相、舉止以及回話的腔調來看,她對修道院長是從心底裡順從的。韋丁頓雖然生性輕佻,玩世不恭,可跟修道院長說起話來照樣大為收斂,與平時相比幾乎就是畏畏縮縮了。凱蒂覺得韋丁頓告訴她修道院長的法國望族身份其實是多此一舉的。觀其舉止風度,想必誰也不會懷疑她源遠流長的古老血統。她身上的威嚴之氣,恐怕誰見了都會甘願臣服。她有優雅貴人的溫和和聖賢之人的謙卑。在她堅定、美麗、同時略顯蒼老的臉上,一成不變的肅穆之中從不會少了光彩。她同時還是個和藹親切的人,那群小娃娃會毫無顧忌地圍在她的身邊,吵吵鬧鬧,只因為他們知道修道院長深深地愛護他們。當她看著那四個新生兒的時候,臉上會露出甜美而又意味深長的微笑,就像是一道和煦的陽光照射到了一片荒蕪之地上。聖約瑟姐妹隨口說起瓦爾特時,凱蒂竟然不明所以地有點感動。她明白了他是多麼希望她能給他生個孩子,可是他一貫沉默木訥,怎麼也不像是會哄孩子的人。多數男人哄起孩子來都是笨手笨腳,他卻一點也不手生,多麼怪的一個人。
然而除了這一幕幕感人的回憶外,在她心頭似乎還潛藏著一層陰影(如同銀色的雲彩邊緣鑲了一圈兒黑色的烏雲),怎麼也揮之不去。在聖約瑟姐妹的歡聲笑語中,更多的是在修道院長優雅的待客之道上,凱蒂始終感受到了一種漠然。不消說,她們今天對她是友善乃至熱情的,但同時她們還另有所保留,具體是什麼凱蒂也說不上來。她覺得對她們來說,她只不過是隨便哪一位初來乍到的客人。她們不僅說了一種和凱蒂完全不同的語言,其心思也是和凱蒂相隔萬里。修道院的門關上的一剎那,她們會把她忘得一乾二淨,然後一刻也不耽擱地去忙剛剛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