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隱隱的有些難色。
說起來他算半路出家,學問的確不算好,而傅八岱這個人善於因材施教,遇上他這樣的學生,斷不會教出一個只會舞文弄墨、尋章摘句的小雕蟲來,但——他到底跟了傅八岱這麼多年,多少也念了些書了,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偷”,加上我這樣執意要求,他也不好再拒絕了。
於是,他問道:“夫人要以何為題呢?”
我想了想,笑道:“不如,就以絕情為題吧。”
“絕情?”這一回他是真的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我半天都沒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夫人這個題目,倒是——新鮮。”
“是麼?”
“過兩天就是夫人和公子的好日子了,若讓在下題一首賀詩倒也罷了,為何要讓在下題一首絕情詩?”
“……”
“就算,不是新婚之賀,這絕情詩——也未免有些敗喪。”
我還是微笑著看著他,只是有些壓抑不住,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劉大人此言差矣。這世上自然有許許多多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傳為佳話,大有人去歌頌,我倒不想去做這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事。”
“哦……”
“我想的是,這世上也有很多的有情人未能終成眷屬的,自然也沒有人有那個閒情逸致去為他們留下多少筆墨。但其實,他們的故事一樣很動人,他們的感情,也一樣很真摯。”
“……”
“如果——上天能夠給他們一點機會,哪怕一點點機會,他們也能很幸福,甚至,比那些終成眷屬的人,更幸福。”
“……”
“他們缺少的,也許只是一點——天時地利的機會,而已。”
“……”
“大人你說是嗎?”
他怔怔的看著我,不知是感覺到了什麼,還是想到了什麼,一時也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著望著我。
說完這些話,我對著他一笑,然後輕輕的低下了頭。
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但,終於又被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他沉默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才有些猶豫的開口道:“夫人的話倒是不錯,只是——”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笑道:“大人忘了,我是大人的債主,問大人討要一首絕情詩,不算過分吧。”
他驚了一下,看著我一直微笑著的我,忍不住蹙了蹙眉尖:“夫人?”
我有些按捺不住的站起身,疾步走到樓梯口,伸手扶著欄杆,朝下面吩咐:“送筆墨來。”
樓下自然有店小二候著,一聽我吩咐,急忙答應著跑開了,而我站在樓梯口,卻沒有立刻回頭,只是用力的抓著欄杆,努力的撐著自己。
身後的那個男人沒有開口,但我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我的背影。
不一會兒,夥計送上來了筆墨,挪開了桌上的暖爐和酒壺,正準備鋪開宣紙,我突然說道:“就不用紙了。”
說著,我從袖子裡拿出了我今天繡好的那塊手帕,放到桌上:“寫在這上面吧。”
這塊手帕並不細膩,以我和他的身份來說,算得上低劣了,帕子的一角卻精細的繡了一叢楓葉,針腳細膩,顏色瑩潤,栩栩如生的楓葉倒是讓這塊手帕添色不少。
連他看了,也忍不住讚道:“好精細的活計。”
我說道:“那,就求大人留下墨寶了。”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拿毛筆,我已經拿起了旁邊的墨硯,倒了一點酒進去,為他研墨。
轉頭看他的時候,他站在桌邊,微微蹙著眉心,拿毛筆抵在唇上。
我幾乎忍不住要笑。
回想起當初在集賢殿,傅八岱讓他對對聯,他也是一副要命的樣子,當然我知道,多少也是因為被打怕了,我和他都那麼大年齡了,還偷傳暗號,最後竟然還被罰到門口罰站,在唸深他們那群小孩子面前,真是丟盡了人。只是沒想到這幾年過去了,他都沒有長進,還是這個樣子。
只是這一回,沒有人給他遞暗號了。
我想著,微笑著低頭繼續研墨,卻有一滴滾燙的水珠,啪嗒一聲滴落下去,很快便融入了濃黑的墨汁裡,倏地消失了蹤影。
好像根本沒有存在過。
他原本一直皺著眉頭沉思著,聽到這一點聲音,倒像是給了他一點靈通。
他急忙拿筆蘸了蘸墨汁,一隻手撐著那塊手帕,沉吟,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