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夜裡伊賀醉眼朦朧,家家青稞美酒真情招待,他一一飲盡,好客的人們又再加滿,如此一來二去,能喝度數極高的青酒胡酒的伊賀也成了醉漢。我們相約明日出發,伊賀送我與迥兒回帳後離去,一覺醒來,伊賀蹲在氈毯旁,胡亂裹了迥兒推我。
“小姐,迥兒我抱,您快跟我走!”伊賀嚴肅非常,我隨軍多年一醒即頭腦清明。帳中油燈枯黃,我快速披起外衣,把迥兒周身穿暖,再將氈毯折成長條系在他背上。伊賀刀劃氈帳,我們從帳後鑽出,一出帳,只覺火光通明,人影搖曳。“伊賀,牧場出事了?”我緊跟著他,他不往暗處只往明處,關山牧場位於山半腰,要想下山只得前山牧場一條山路。
“我半夜起夜發覺前山來了很多人,這些來人倒不是賊盜劫搶,我見芒贊族長親迎進帳,本以為是來訪的客人,剛想走,就聽那人進帳前問了句,他問,族長牧場中可有位漢人女子帶著個孩子?”伊賀停於一頂帳後回答,我一下楞住。“找我?是李…”我猛搖頭,不會,不可能。
“是吐谷渾河源郡王諾曷缽,他是被郭將軍嚇怕了膽,也許舍城糾纏您那日,他就認出了您。您還記不記得,我說過吐蕃和吐谷渾的關係,依常理而言,諾曷缽若想抗衡吐蕃唯有依附大唐。呃,我的意思…”伊賀以為我不懂,他反覆述說,我擺手要他停下。迥兒有些醒了,我解了氈毯接手拍哄,這孩子真是爭氣,平日半夜醒來必大哭大鬧,今日只四處好奇張望,半點聲響也無。“我記得,我明白了。我們現在就走,來得及麼?”我捋發整衣,抱著迥兒邁步光亮。
自他說出“諾曷缽”三字我已明白,這裡的牧民不知我是誰,吐蕃的世子也不知我是誰,但吐谷渾的河源郡王卻是認識我。
當年的伏埃城是大哥率軍攻破,吐谷渾王宮是李豫一把火燒光,威脅他王位的易昭死於非命,一國之主的慕容順自殺身亡,諾曷缽能登上王位,大哥與李豫,既是他此生的夢魘,又是他此生的恩人。
伊賀那日帶我們狂奔,也許他已想到了這點,我與大哥容貌太過相似,諾曷缽認得大哥,就認出了我。兩個月的風平浪靜,我們安於這世外桃園,伊賀寄希望於匆匆一瞟無人識我面目,他是不希望我再亡命奔逃,原本,明日我們即出發,關山、回紇、高句麗、東瀛,雖苦雖遠,坦道新生…世事無常,諾曷缽為抗吐蕃暗地依附大唐,如今,李豫監國…
“小姐,您決定了?”伊賀壓低聲音,我不回頭,不作聲,只向前山的守衛微笑招呼。“郭姑娘,這就走啊!族長說明早送您下山呢!”兩名守衛藏語夾著不熟練的漢語,他們送我們馬燈,還告訴我們,下山路上會遇到土族士兵,那些是吐谷渾王宮侍衛,並無惡意,別讓孩子嚇著了。“謝謝,我們趕路急,就不進帳叨擾族長了。”我們謝過守衛,其中一名守衛善意要回帳去取裘袍給孩子,婉言說不,他反以為我們是怕給他添麻煩。“真的不用了,我們走了啊!”伊賀奪過馬燈推我們就走,“小姐,別往後看,老族長送人出來了,走,快走!”我低頭攏毯,抬腿就跑,就聽肩上迥兒支身大叫,“阿尼——阿尼。”
這一聲“阿尼”,驚得我魂飛魄散,四周本就光亮,此刻更無所遁行。
“郭姑娘!姑娘!吐谷渾的河源郡王特來——”
“王妃!太子妃!娘娘您留步———”
伊賀攬我們飛掠,拉我狂奔,又一力相擋叫我快走。“伊賀!伊賀!伊賀!”我沒命地跑,沒命地回頭,他如鵬展翅,前後左右,雙拳開弓,雙腿連環,那些土族士兵一擊即倒,他們不敢動手,只是圍攏,鏹鋃鏹鋃——,無數半月彎刀自擲地下。
“小姐!小心!別碰刀!別碰刀!”伊賀的叫聲湮於滿山遍野的大叫,向前,白鎧圓甲一望無盡,向後,關山通明照如白晝。
“太子妃您留步,留步啊…您別跑…”半袖絳袍的男子一把抓住我肩,迥兒從我懷中跌出。
“噯,小世子!不哭不哭,太子妃娘娘,在下河源郡——”那人搶抱迥兒,我搶拔他刀。“小心!”他聲音尖叫扭曲,我橫握彎刀,抵住胸前。
“小心啊!這刀碰不得啊!”我沒嚇倒,他幾乎已嚇倒在地。
“諾曷缽,把我兒子還給我!”我厲聲大叫,他聞言立刻將迥兒托出,一手彎刀,一手孩子,我奔逃一路早氣力半失。“把刀給我!”
他突然扣我手腕,我跌了地上,迥兒滑脫我手。“您鬆手,這刀碰不得,我族彎刀淬毒,您鬆手,有事好商量,啊!汾陽王——”諾曷缽先是好言,他一手扣我手腕,一手五指死扣刀背,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