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手機時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正表示驚訝的樣子盯著她,似乎是為她還有手機吃驚一樣。她想笑,但覺得那男人長相併不討厭。“喂。”搖滾歌聲和吉它聲太吵了,她聽不清對方的聲音。她舉著手機走了出來,這時她才聽清對方是大力,他說:“你那裡好像歌舞昇平樣的。”
她似乎聞到了他身上的魚腥味,那種混淆在這座空氣齷齪且塵土瀰漫的都市裡的魚腥味。她忽然很希望他在她身邊,“你在哪裡?”
“我在家裡看電視,電視沒味,所以就跟你打電話玩。”
她為他找的蒼白的藉口一笑,她彷彿看見一隻漂亮的海豚騰空躍起,又跌入碧藍的海水中隱沒不見了,但它卻濺起了一片美麗的白色的浪花,讓視者心花怒放。“那你來一起聽歌吧,我在塔克堡。”她說。她回到位置上坐下時,鄰桌的男人還是用那種含勾引意味的眼光瞧她。
一刻鐘後,大力穿件細格子襯衣和一條西短褲來了,他沒看見她,她卻看見了他。
她為自己把他想象成了一隻海豚而微笑了一下,他的身材、他的臉和他身上的氣味還真有點海豚的味兒。歇斯底里的搖滾歌聲讓她的心情變得好多了,沒有目的地呆坐變成有目的地等待,這也是她心情轉好的另一個原因。她太需要一種刺激了。她覺得世界在她身邊舞蹈,人人都在扮演著角色,而她卻如一具殭屍,沒有參入感,有的只是局外人的觀望。她現在想參入,想在某種尋歡作樂的過程中尋找自我。她覺得她的生活太沒有陽光了,她覺得她只是站在生活岸邊的一個木頭人。她看著尋找著她的大力,當他快走到她身邊時,她向他招了招手,對他笑。他在她身邊坐下了,這時她瞥了眼那個一直拿眼睛盯著她看的男人,那個男人這時已扭開了頭,目光拋到了別的女人身上。他是個在這種場合尋找女人的孤獨者,他的生活肯定也同她一樣一團糟。她問大力:“你喝什麼茶?”
“隨便,”大力說,“有兩天沒看見你了,一看見你就覺得很親切。”
她很高興他說這種親密的含挑逗性質的話,“我看見你也很親切。”
他的眼睛亮亮地盯著她,她喜歡這雙眼睛,這雙眼睛像魚的眼睛一樣黑亮黑亮的,有一種電流從這雙眼睛裡放出來,與她交合。
她盯著這雙眼睛,昨天晚上,她夢見他長久地吻著她的脖子,讓她仰著頭。這個夢讓她的心頭顫慄。她說:“你的眼睛長得好。”
“我就是眼睛長得好?我的鼻子怎麼樣?”他高興地問她。
她於是就端詳著他的鼻子,“鼻子也好。”
他們沒在塔克堡坐多久,他們現在不需要音樂了,只需要一個兩人單獨相處的世界,因為只有在那樣的世界裡彼此才會有火花碰撞。他們出來,上了她的奧迪,她問他到哪裡去。他說:“到我家去,我出門時可能忘記關電視機了。”
他找了一個很好的藉口,她也願意接受這個藉口的欺騙。他曾三次對她說“到我家去吧”,她都拒絕了。她清楚那是一個危險的地帶,對於她這隻孤寂的山羊來說,那是一片有狼群出沒的芳草地——也許那兒充滿了節節高、勿忘我、滿天星、太陽菊和蘭花草等美麗的草本植物,但危險得很哪。在某些場合下,她總把自己看成一隻孤立無援的高傲的母山羊,她一直拿不準她怎麼會這樣看待自己,也許是因為她的生辰八字屬羊吧。
她今天不願意想過去,也不願想將來。他坐在她身邊,那種像海風一樣好聞的魚腥味讓她陶醉,她又為自己在一小時前忽然把他想象成一隻漂亮的海豚而興奮。她其實應該把他想象成一隻並沒什麼可驕傲的普通的狼,這隻狼在這座兩百萬人口萬眾一心地製造著汙染的城市裡,碰巧撞見了她這隻山羊,並把她叼走了。但在她的潛意識裡,她不願意這樣想象他,她寧可把他視為一隻她能接受的美麗的海豚。她笑了。他說:“你笑什麼?”
她說:“沒笑什麼。”
她把車開到他住的那幢樓前,她和他下了車。這是一棟七層樓的房子,樓道里黑乎乎的,沒有路燈,有的只是廢置在一旁的爐灶和硬紙盒什麼的。他在前領路,手裡舉著打火機,打火機上燃著一團黃火,那團黃火的亮光在衝撞著黑暗。她跟著他,她想要是裝了燈就用不著集中這麼多精力上樓了。他住六樓,他開了門,拉亮了燈。這是那種一室一廳一廚一廁的老房子,房子沒有任何裝修,客廳的燈還是那種一根電線垂下來的燈,燈頭上裝著只可能只有十五支光的燈泡,牆壁已經不是白色了,透出一種灰暗的黃色,還有鉛筆的塗鴉——估計是他女兒所為;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