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盤算著那些王子們。他把目光注在李淳風身上,想進一步地得到答案。
可李淳風只是搖了搖頭。
憑欄的人就沒再追問。
李淳風以占星之術名馳天下,在他身後,他所撰寫的《推背圖》更是風靡數代。至宋太宗時,因為有人依《推背圖》所得之讖太過靈驗,滿朝文武均擔心妖言惑眾,因為《推背圖》多推算至以後千餘年的朝運興衰,所以請求禁制此書。宋太宗奸雄偉業,並不下令禁止,反倒多刊行出《推背圖》的十數個版本,只是各版本間,字句錯訛竄亂,不出數年,攪亂得天下人等已不知哪個才是《推背圖》真正的原本了。《推背圖》的靈驗,由此方告失傳。
憑欄之人信任李淳風,知道如有不妥,李淳風自當言無不盡。所以,李淳風不說,他也就不願再追問,可是心下已覺得安然起來。
——其實他不擔心。如今,一個王朝已堂皇開場。剩下的,該就只有人傑,而再無英雄了。
他轉眼望向這個城池,如同望向它的過往。在它的過往,它曾有過很多名字,比如:秦的咸陽、漢的長安、隋的大業……
可無論如何的江山易主,這城池都不會變。
這城是一方端凝的印,它眼望著劇秦經過,炎漢經過,身上浸染了秦漢以來尚黑尚黃的色澤。那印是一方鏽跡斑駁的玉。以憑欄人現在的這個年紀,早已不再欣賞那白如羊脂的和闐玉,或清透如潭的交趾碧。他更喜歡那經人佩戴、後埋入土裡,又經人掘出,再由人佩戴,摻雜著土黃色紋路的、質地渾然的玉。
——那才是真正浸染了漢家歷史的玉。
——也只有這樣的玉,才可制印。
這城池,就是那樣的一方印。
而這印,也曾殘破,殘破於五胡十六國的混亂交戰;也曾出走,出走成魏晉交際的風流悲慨;也曾淪落,淪落為宋齊梁陳的綺靡流豔;也曾酷烈,酷烈就北齊北周的野蠻彪悍。
可是,歷史到最後兜回了一大圈。
重又兜回來,讓他開國於這個長安。
他望著暮色下天地交界處那黑黃的色澤,嗓音低沉地問:“你說明日那祈雨,結果可能如願?”
李淳風微微一笑,“聖慮無憂。”
站在前面的那人就笑了。
他望向北邊,他曾獨面突厥數十萬騎的渭水橋邊——客星犯鬥?那個他不擔心。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有在那分合之際的裂縫裡,才會擠壓出所謂英雄來。
而現在,這是個黎庶的時代。
而黎庶渴望的,不過就是這久旱後的甘霖吧?
※※※
——長安城共有東西兩市。
東市多經營絲帛,馬具,紙紮,桕燭……乃至吃的用的,無所不有;西市則多香料,犀皮,枕冠,花翠……等等珠寶奇珍。
東市與西市的商戶行當不同,彼此也就一向有看對方不入眼的意思。
偏偏長安城中,無論大事小節,朝廷往往詔許兩市商家共同參予供奉,以為萬民之樂。所以無論碰到上元重九,還是天子萬壽,凡屬節慶,兩邊都露出點比拼的意思。
今日天門街祈雨,朝廷就召許兩市商家共同參予供奉。
據說今天要比拼的,就是“鬥聲”了。
天門街也叫天街,它位於朱雀門外。
朱雀門是長安城皇城的正南門。當時的長安城呈扁長的長方形,天子所居的宮城位於中軸,它坐北朝南,南御百官衙屬所在地的皇城,以及百姓所居的外廓城。
天門街以南就全屬外廓城了。外廓城一共一百一十坊。南北走向的大街共計有九,東西走向的大街十二。一百一十坊一個小方格一個小方格地重複著同一的格局,“百千家如圍棋局,十二街似種菜畦”。
天門街是橫隔開王家與百姓的一條線。
今日,一座木樓正懸絲繪彩地矗立在天門街上。
——維時大唐貞觀九年,到處都是一片開唐氣象。
這條街忠實地表述了那個時代的氣象。平日的樸素端凝像只為更好地承載生命中的那些盛事。天門街今日就張開了它盛大的莊嚴。這條街闊達百餘步。長安城所有的街道都以寬闊著稱,當年秦王率天策府衛伐王世充凱旋而歸,入城的儀仗就曾走在這條寬闊的大街上。
今日的天門街是快樂的,快樂得連灰塵都舞動出一片祥和來。人,馬,騾,驢各自奔走,種種呼息混雜在一起,貴人與百姓都到了街上,衣衫上的蘇合香與微微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