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鐵柺道兄不塌實的何止於此。小藍那件姓氏由來的破爛藍衫,實行的是一年四季一衣到底的著裝風格。風格之外,是夏天新增棉絮,冬天則完全打單的更衣規範。饒是如此,數九天裡,小藍還特特的著意要睡在冰雪中,頭頂上則如同蒸籠,呼呼冒氣。
當然,所謂塌實與否,原是常人的認知,換到神仙世界,便是法力的顯示。不如此,擁躉稀少的小藍,便無從證明自己無愧於八仙的脫俗身份。
小藍每天的工作,就是裝束上這身行頭,手拿三尺多長的大拍板,在街市上要飯,時常也有吃醉酒踏歌的局面。拍板就是三塊結實木板製作的打擊樂器,花子們用它呱呱嗒嗒敲打出脆聲響,主要是藉助文娛的引人,吸納閒人們荷包裡的散碎銀子。
神仙行裡以乞丐形象遊戲人間的,不在少數。小藍的特徵,主要是憑藉神人的智慧,插科打諢,戲謔笑敖,詼諧問答,逗人絕倒。這樣的行事,似狂非狂,頗有些犬儒一樣玩世不恭的魏晉風度。
作為道家仙物,小藍遊逛時,常用穿靴的腳節拍踏歌。以下是其中一首:
踏歌藍采和,世界能幾何?
紅顏一春樹,流年一擲梭。
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紛紛來更多。
朝騎鸞鳳到碧落,暮見桑田生白波。
長景明暉在空際,金銀宮闕高嵯峨。
良心話,這歌詞聽著也就那麼回事,甚至有點糙,而且還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莫知所云,恐怕就是小藍隨口而來的胡亂急就。可因為是神仙唱的,於是便叫做人莫之測的神仙意,連詩人都肯認同。譬如金朝的大詩人,寫過“問人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元好問,就曾有“人笑藍衫似採和”的句子。他還特意題詩小藍畫像道:
長板高歌本不狂,兒曹自為百錢忙。
幾時逢著藍衫老,同向春風舞一場。
想來玩世做派犬儒風度,總是文人的器質性徵候,自然容易招惹文人響應。由此,小藍也差強是個文人體質的詩丐了。詩人向來被以為是酸溜溜的動物,不大遭人認同,這也可以從另外角度,解釋小藍擁躉的相對不多。不過小藍歌詞的造句元素,除了那些爛俗的酸詞,甚至還有今天聽來都有生命力的春樹混混之類,因而照樣可以贏得市井大眾的關注,所以小藍歌詞唱罷,不乏投錢撥款給他的人。
因為是玩世的行事姿態,小藍處理款項的辦法,便不是攥在手裡揣進懷裡,而是用根長繩,貫穿起來,拖拽在地上。這樣的處置果然瀟灑,但由於繩索與地面的摩擦係數,錢串難免會有磨斷散失的情況。小藍對此,依然保持瀟灑,並不回顧。那些沒有散失的,小藍一般也賙濟給窮人,要不就是預付在酒店,完全不肯擱在銀號裡進行貨幣積累和投資理財。神仙終於是神仙,總不能把自己混同於追逐利益為百錢忙碌的老百姓。
據說有人記事起就見小藍四處周遊,頭髮斑白時再見他,還是那個老樣子,可見他於風霜刀劍的防護,頗有心得,在美容業看來,這種防護心得,當然就是駐顏有術。然小藍的駐顏,有叫花子的底蘊,即便確有相關法術,也不方便主要為富貴豪族成功人士服務的美容企業拿來做染髮美甲回春拉皮之類的形象招牌。 。 想看書來
八仙:亡命鼻祖(13)
後來的某個日月時辰,容顏不老的小藍,在某家酒樓裡喝醉了,空中及時傳來雲鶴笙簫的仙樂,小藍輕身而起,飛昇到雲中,將藍衫單靴腰帶拍板紛紛丟下,嫋嫋冉冉迤邐而去。那些丟下來的行頭,也隨著他的消失而轉瞬消失。
飛昇成仙,原是修道高人的必由之路,酒後迷懵,從而得道,也沒什麼奇怪的。奇怪的只是,小藍昇仙便昇仙,何必還要將那些行頭丟下來。如果是仙人蟬蛻,那也該是委頓在地下,不必跳在半空再缺乏詩意地一一耐煩拋灑。如果是成仙后打掃個人衛生,更衣該是程式,舊瓶子丟棄倒是自然,也不妨作為文物留給大眾。雖說首長的尿也是臊的,神仙身上的破爛一樣是臭烘烘的醃臢破爛,但終究不妨礙大家做憑弔時的念想。可隨後的消失又無法對此解釋。或許是小藍特意給大家留下沒著沒落的惆悵,或許是那破爛裡包藏某些不可洩露的天機,總之還是被卷裹而去,不留下絲毫的把柄在塵世間,如同他的來歷不詳一樣無從捫摸。
據說老戲本里搬演的八仙故事,小藍被差作女妝,被考據家指為可笑。其實,戲本里角色的裝扮,未必都是寫實,男坤穿插,當時自然有些掌故來歷,或許名家的偶爾遊戲,不料成為後學遵照的不二範本,不好說就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