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的絢爛,在最短的時刻裡,這個女子殘餘的活力就會揮霍殆盡。陸漸眼角發酸,胸中悲慟之意鋪天蓋地而來,可又怕姚晴傷心,不敢痛苦,強笑一笑,柔聲道:“阿晴,我們,我們到地方啦,這裡就是西崑崙的故居,待我找到《相忘集》就來救你。”
姚晴望著他,似笑非笑,驀地嘆了口氣,輕輕道:“陸漸啊……你從來騙不了人的,你的臉在笑,眼裡卻在哭呢……”陸漸急忙抹一下眼,說道:“我哪兒哭了,眼淚也沒有一滴……”姚晴笑道:“傻子,別閒話,我,我累的,說一句就少一句……”陸漸點點頭,眼眶裡卻是一酸,只有轉過頭,向著窗外常常吸了口氣,轉過頭來欲要再笑,卻再也小不出來。
姚晴見他似哭似笑的樣子,心中一陣難過,欲要舉手撫他面頰,身子卻似空的,沒有一點力氣,只得嘆了口氣,說道:“傻子,我好累啊,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陸漸起初道:“阿晴,你為何要提這個死字呢?你死了,我怎麼辦……我又怎麼辦呢?”姚晴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可我盡了力啦,這些日子,活得好辛苦。你記得哪天在水井邊,臭狐狸對我說的悄悄話麼?因為這句話,我才能活到今天。”
陸漸心中茫然,問道:“他對你說了什麼?”姚晴重重喘了一口氣,說道:“他,他說,我這樣一個醜樣子,要是死了,在你心裡,永遠只會記得我這個樣子……”陸漸大怒,叫道:“他胡說八道,我這就找他去……”說罷便要掙扎起,姚晴急道:“別……”一急之下,又是喘不過氣來,陸漸急忙俯身給她度入內力,姚晴緩過一口氣,說道:“陸漸,你別怪他,其實呢,他說的都是我的心裡話,你就不如他,不懂我們女孩兒的心思……”陸漸苦笑道:“什麼心思呢?”
姚晴盯著他,微笑著嘆了口氣,絮絮說道:“醜啊美的,我本是不在乎的,要不然,怎會扮成醜奴兒呢?可如今卻不成啦,‘女為悅己者容’,我有了心愛的人,就總想讓他看到我最好看的模樣,你,你還記得柳鶯鶯祖師的故事麼……”陸漸點頭道“記得。”
姚晴輕輕嘆息一聲:“只有我們女孩兒才明白她的苦心,她為何要千辛萬苦保住容顏,至死不衰呢?其實啊,在她心底,始終盼著有那麼一天,西崑崙還會回到她的身邊,她希望那時候,在最心愛的男人眼裡,自己仍是那麼好看……”說到這兒,她苦笑了一下,嘆道,“人們……都說柳祖師是位奇女子,可我看呀,她只是一個傻女孩兒,就和我一樣的傻……”說到這裡,她閉上眼睛,淚走如珠,順著眼角緩緩滴下。
過了好一會兒,她張開眼睛,卻見陸漸張著大嘴,滿臉是淚,已是泣不成聲,姚晴心中大慟,想要為他拭淚,仍無力氣,只得道:“陸漸,那串貝殼項鍊還在麼?”陸漸一怔,還醒過來,伸手入懷,從貼肉處取下那條項鍊。姚晴笑道:“你還留著?”陸漸臉一熱,道:“我,我……”姚晴道:“你什麼,還不給我戴上?”
陸漸又是一怔,將項鍊戴在姚晴頸上,姚晴問道:“這樣子好看麼?”陸漸拼命點頭:“好看,好看。”姚晴粲然一笑,說道“陸漸,這樣子就好,無論死活,我都不後悔,一路上,我盡力了,你也盡力了,還有,還有臭狐狸,他是最苦最累的人,若我死了,你,你別怪他。”
陸漸一陣心酸,嘆道:“我怎會怪他呢,此生有谷縝做兄弟,是我陸漸之幸……”說道這兒,隱約聽到樓梯上一陣微響,似有人物,但陸漸此時心傷愛侶,雖然聽到,也沒十分放在心上。
丹田
來的正是谷縝,他到了樓梯叩,見到樓上情形,又聽到二人訣別,心中亦是難過極了,聽到最後兩句,再也按捺不住,退到樓下,扶著那張石桌,渾身發軟,幾乎癱倒在地。
確如姚晴所言,此次西行,谷縝最苦最累,不但身子勞苦,心亦疲累到極處,幾乎窮盡平生所有才智,調動一切可調之人,調動一切可調之物,成就前無古人之壯舉,月半功夫,跨越數萬裡。其實這也不算什麼,最苦的是,明明困難極了,還要在人前做出輕鬆樣子,鼓舞眾人鬥志。不料經歷如此之多,來到此間,卻又是見到如此結果。一時間,谷縝只覺得滿嘴苦澀,生平第一次嚐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滋味,真可謂智力俱窮,沮喪透頂,雙手攥著桌沿緣,指尖幾乎沁出血來,心中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大哥視我為兄弟,我卻這麼沒有……大哥是我為兄弟,我卻這麼沒用……”不知不覺,眼前模糊一片,一滴眼淚順頰滑落,滴在桌面,塵埃化開,透出細微莫辨的花紋。
谷縝心細如髮,一向觀察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