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掌得了自由般地向上抬起,頓了一頓,突然重重往頭頂拍去。但聽得喇地一聲,幻相的身體四下散裂飛開,一個灰衣道裝老者,正帶著冷嘲的笑意,站在幻相原先的立足之處。
“老君?”
鏡裡鏡外一陣譁然,能在此時此地見到此人,竟是讓人人都亂了分寸。從李靖的言談中,不難揣磨出老君便是幕後的主使,但既選了暗中指使,為什麼竟會突然前來,而且,明顯是用的化身之術,如此詭密不宣的悄然而至?
老君踱了兩步,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楊戩。許久,才聽他輕嘆著說道:“真君,數年不見,想不到你果然應了我昔日的八字批語。這豬狗不如,生死兩難的滋味如何,想來你已有極深的體會了罷?”
將手裡的絲囊擲下,他突又笑了一聲,續道,“不過你我之間,也算是緣份極為非凡。譬如剛才,如非突然我心血來源,一氣化三清,以絲囊為依憑前來地府看望故人,否則你的雙目,只怕就要當場毀在令妹的怨念上了。”
左眼雖未被剜下,但仍有鮮血從眼角滲了下來,看出去的視線,也極是模糊不清。楊戩微皺著眉頭,移目向遠處略一示意,雖說不出話,卻在神色間顯出幾分可惜之意。眾人都在不安地亂猜老君的來意,誰也沒有注意,反倒是老君猛地斂了笑容,白眉一軒,竟露出幾分兇惡的表情。
“李靖陽奉陰違,一意借老道來討好今上,你當我是分毫不知嗎?這些日子,李靖不來,閻羅便只在獄中行刑,你也真當成是一般的巧合了麼?楊戩,你不曉外界之事,尚能看出其中蹊蹺,老道堂堂道德天尊,又豈會如此輕易地失策中計?”
口中說話,他將手從衣袖裡伸出,掌上託著的,赫然是一隻小小的鼎爐,正是龍四公主棲身了好幾個年頭的定魂鼎。
楊戩目光凝在鼎上,老君冷冷地道:“不必驚訝,或者說,你該好好謝一謝我。四年前新天條出世,崑崙山上有異相直衝瑤池,正面擊傷了王母那死物——此事與你有無關係姑且不說,但造成的後果,想來就是現在,你也能夠推而知之罷!”
老君“崑崙異相”數字一出口,楊戩臉色突變,蒼白中透出不正常的暈紅,劇烈的嗆咳聲從喉中掙出。左眼原漸凝固的鮮血,忽然如血線般從眼中灑落,在玄水裡渲出一抹奪目的殷紅。
沉香心中一顫,伸手想去扶舅舅的身子,終又生生地忍了回來。沒有用的,一幕幕摧肝裂肺的痛楚,卻都是既成的事實,無從改變的過往。只是,老君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說出這件事呢?三千年啊,木公,也許是舅舅三千年裡唯一的朋友,也是他三千年的寂寞中,唯一的一點安慰……
不敢去看舅舅的神情,想也能想像得到舅舅此時的心境。王母的受傷,固然會讓舅舅佈下的局,能更快地收穫成果,但是那代價,卻真的已沉重到不堪揹負……
老君把玩著鼎身,森然又道:“如非玉帝忙著安排王母下凡治傷,老道又甘冒奇險,搶先一步去了崑崙檢視,將這遺在山洞中的定魂鼎帶走,否則只要聯想到龍四是在崑崙復活的,再追查此鼎最後一個主人是誰,楊戩,就算玉帝要隱忍待機,但順藤摸瓜之下,只怕你連這四年的偷生,都復可望不可求了。”
他打量著楊戩的反應,修長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抓緊了定魂鼎,將來之前想的那個主意,再度在心中默過了一遍。
這四年中,他固然是風光無限,可風光的背後,卻意味著隱憂日甚於一日。畢竟九重天上,還有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深沉得連他太上老君,也無法真正地看透——
除了交好各方外,這四年裡,玉帝並沒有其他的動作,對兜率宮更是恩遇有加,默許縱容著,刻意令老君的影響越來越大。最初老君感受到的,只是志得意滿,可漸漸地,就變成了些微的訝然,再往後,竟是覺出瞭如芒在背的不安。所謂陰陽互動,盛極而衰,更何況,是這種全不費力,幾乎失控了的盛極局面?
權柄是真實的,卻是陷在險局之中的權柄。應對之法也很多,卻已是一步都不能走錯。但那雙眼睛,偏在這個時候,緊盯住了這落魄的前司法天神。那麼,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前司法天神的心中,果然藏著一些令人夢寐以求的秘密呢?
“我設下的結界,三界中就算如來親臨,也要大費手腳才能發現,所以你不必有絲毫的顧慮。至於這定魂鼎,老道帶來,也不是要你如何領我的人情。只是李靖既利用你另有所圖,老道說不得,便偏要對你一施援手了。想來你並非不設時務之人,這當機立斷,取捨之間,自然能主動分個輕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