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樣,出宮門乘車來在這座避暑山莊。一路上不管如何顛簸,孝端皇后只是置若罔聞,雙手只顧將那隻小襁褓緊緊貼身抱住,一手輕輕拍打,口中還輕聲哼唱著歌謠,似是平日哄孩子睡覺一般,任憑自己滿臉的血淚,卻彷彿完全忘了要去擦一擦……”
一陣夜風吹來,月色陡然又明亮了起來,照得身邊地下一片慘敗,照得林間疏影一片凌亂,更照得眼前嬤嬤的臉色,似是銀紙錫箔一般死灰難看,她卻絲毫無所察覺似的,只是微微仰著頭,望著暗處那段石階,神情間又是痴迷,又是哀傷,又是心如刀割,又是追悔莫及,身形雖始終未變,然而那張昔日無喜無怒的刻板面龐,卻迎著一片悽迷的月光,泛著層層蒼涼的皺紋出來。
見她喃喃還要再說,我終是忍耐不住,一步上前阻止道:“芳兒斗膽,可要勸嬤嬤一句,往事已矣,斯者已逝,過去的終歸還是過去了,唯獨生者卻還要好好的活下去,萬事隨緣莫存執念,勸嬤嬤千萬想開些才好啊……
嬤嬤聽我說完,默默不語,一雙眼睛依舊看著山頂,過了良久,方才悠悠開口說道:“老奴至今還記得,當日眼看著那個管事太監將死,因吃下的是砒霜一類的劇毒,所以牙肉鼻頭先被燒爛,齒間一道道盡是鮮血,把一口白牙都悉數染紅了,卻在地下掙扎著對孝端皇后又叩了三個頭,嘴角往外噴著血沫,死命支撐著身軀說道:‘奴才未能盡忠盡職,連累皇四子無故身亡,本是萬死也不足以恕清的罪孽,只是奴才在臨死之前,還有句心裡話想要稟告皇貴妃的……這紫禁城雖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的房舍,卻盛不下九千九百九十九樣兒的人心,常言道堪破人情驚破膽,歷經世事寒徹心,奴才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伺候了兩朝三代的主子,見的人經的事兒無不都本著這個道理而去,皇貴妃若想要在這地方榮辱不驚的活下去,遇事兒便不可掐尖要強,能忍就忍,不能忍的也要忍,寧可清楚不了糊塗了,也萬不可捅破那層窗戶紙,強爭個瓜清水白!若不然,那即便是死,也必是不明不白的……”
董鄂6
說到此處,嬤嬤幽幽一聲長嘆,繼而似乎清醒了過來,從石階上收回視線,扭頭盯視著我,只見她一掃先時痴迷模樣,目光炯炯如雷電,於四目對視間坦蕩堅定,絲毫也不迴避著我的目光:“姑娘可知,為何今夜老奴要同姑娘說這麼些個陳年往事?”
我心頭早已捲起排山浪潮,頭腦裡轉了不下一千個圈子,面兒上卻一點兒也不敢帶了出來,只把雙眼死死盯視著嬤嬤,輕輕搖了搖頭,朗聲說道:“芳兒有礙天資,今夜能得嬤嬤推心置腹說的這麼些個體己話兒,豈有不用心細細領會的,只是這其中牽連甚廣脈絡複雜,更夾雜著昔年種種私隱之事,芳兒愚鈍,到此時也未能理出頭緒,還望嬤嬤莫要責怪,不吝賜教才是。”
說完便垂下頭去不再言語,鼓足氣力強壓制著滿心的疑惑和恐懼,半晌之後,只聽得嬤嬤長嘆一聲,竟是悲喜交加的聲氣兒:“姑娘不愧是首輔中堂、託孤重臣索尼大人的嫡長孫女,小小年紀竟是已歷練出這套兩頭圓中間尖的護身本事來了,若是當年孝端皇后能有姑娘這一半打太極的功夫,想來也便不至於枉死深宮了……”
話到此時,卻已不肯再說下去了,只見嬤嬤一抬手,往袖中摸出來個手帕包裹的什物,託在手裡攥了攥,抬眼看了看我,朗聲說道:“姑娘口口聲聲說是不明白老奴的意思,那就不知道這麼個小玩藝兒,姑娘見了可還認不認得了。”
一邊說著話,嘴角邊自笑了一笑,一邊動手去揭手帕,我心頭一顫,不由邁前一步,藉著冷月清輝,發覺這層層的手帕包裹著的什物,看形狀有稜有角的,卻不似是珠釵玉器之類,也不似是書信花箋,又彷彿是沒什麼分量,在嬤嬤手裡輕飄飄的捧著,看似不費分毫的氣力。
會是什麼呢,會是什麼什物即是和我有關,又關係著昔年那場宮闈秘聞呢?
待最後一層手帕終於揭開,將裡面的什物完全露了出來,才剛看了一眼,我這一顆心,便一下子高高懸了起來,自覺著先前那股酸冷的寒氣又再出現,隨著脊背一路攀爬開去,激打在我的後腦上面,嗡嗡直做悶響。
只見一隻拇指大小,木頭打磨的兔兒爺,靜靜躺在那方帕子上面,一身漆光錚亮的金盔金甲,彷彿是個兔兒爺中的呂奉先似的,粉頰朱唇眉目有神,活脫脫好俊俏的一個小模樣兒!
腦中只覺一片混濁,手腳打顫不聽使喚,幾次想要說話,張口卻不能發出半點聲音,這,這不就是,碧桃臨產當日,我在她匣子裡看見的那一隻兔兒爺嗎,此時靜靜躺在嬤嬤的手心裡,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