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兩三道院子,路兩旁跪的滿滿都是人,見我只是叩頭,四下一片鴉雀無聲,隱約瞧見幾個熟悉的面孔,還不及分辨,身子已被向前牽去了。
邁過月門,滿園但見紅嚓燈耀眼如晝,簇擁著一品誥命服飾的老太太,顫巍巍迎出門來,兩旁邊二嬸,側福晉們,俱都是按品序穿戴起朝服寶冠,珠翠流光,隆重非常,而她們身上,那些貴婦專用的明黃色的龍紋在一團燈火映襯下,也彷彿遊走起來一般,迎著如海如潮的人群,轉眼間便迫近在眼前。
我不由心口一緊,眼底心頭,只剩一片白茫茫的,什麼也分辨不清了。
不知過了多久,老太太的聲音彷彿航標一般,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為我指引出了方向:“老身率闔府女眷,給主子請安,願主子吉祥康泰,芳齡永駐……”
雖然神志不清,此刻聽老太太這話,畢竟還是大大受了一驚,身子不聽使喚的折了下去,雙膝還不及著地,早被幾雙胳膊牢牢攬住,只聽見一團嘈雜中人聲紛紛說道:“主子快莫要折了老太太的壽,哪有主子跪奴才的道理,主子若是真的心疼,就請千萬站著,受奴婢們的三拜九叩之禮才是……”
胳膊被架著,眼睛看著地下黑壓壓跪了一片,二嬸攙扶著老太太,一身耀眼珠翠盡揉在道旁的泥地裡,只把額頭叩的烏青,卻不敢亂了一絲禮數。看著她們的一絲不苟,我只覺置身在一片火場裡,哪哪兒都是紅彤彤的,哪哪兒都燙的撩人,只管把往昔熟識的一切都燒成了白地,只留下一片陌生的焦土,散發著勃勃熱力,(奇*書*網*。*整*理*提*供)卻再無半點兒生氣可言……
心口酸的生痛,眼眶卻乾涸如枯井,此時此刻,連哭,竟是也不能夠了。
好容易她們行完了禮,帶著一身青苔泥土紛紛直起身來,由二嬸攙扶著老太太,引著我,進正堂奉茶看座。
我看著二嬸,她躲閃開了。
屋裡也是煥然一新,家常用的炕桌靠枕一概不見,滿堂雕花鑲牙的紅木傢俱氣派堂皇,剛坐下來,五娘趕忙跪奉上茶水,織瑞和綴彩擺下乾點果品,我微覷一眼,盡是我平日裡愛吃,茶盅捧在手裡,揭蓋一聞,也是往日喝慣了的碧螺春,被熟悉的茶香一燻,眼皮一沉,到底還是掌不住,長長嘆息了一聲。
眼見我頹廢,滿室一窒,老太太不方便勸,二嬸也沒有說話,是一位側福晉上前打圓場:“娘娘離開家這麼些日子,好容易回來了,不說高高興興咱們娘幾個好好聚聚,怎麼反倒嘆起氣來了。娘娘您不知道,這些日子老太太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就因為娘娘牽腸掛肚,這會子娘娘您一嘆,老太太心裡就該更不好受了,奴婢幾個瞧了,心裡也酸苦酸苦的,要是敞開來,咱們這一屋子人又該有多少淚是流不幹?娘娘,您茲當是看在咱們親親熱熱處了這麼久,臨了臨了,您就別叫大家夥兒把不好受擺在臉上了……”
她說的在情在理,我點點頭,籠了籠頭髮,起身對老太太雙膝跪下:“是芳兒不好,惹老祖宗傷心了……莫說現在還沒有旨意,便是有了旨意,芳兒依舊還是老祖宗一手拉扯大的孫兒,烏鴉尚知反哺,人豈能不奉尊親,還請老祖宗在上,受孫兒大禮參拜……”
老太太見我叩下頭去,急忙站了起來,側身一旁,不敢正面受禮。
禮成重新落座,織瑞帶著我房裡的大小丫頭上來參禮,墜兒蠻妮子都在,個個神色或悲或喜,卻是親暱不再,圖增許多戰戰兢兢而已。
陸續的滿屋子的人都來見了,只是唯獨不見額娘。
我抬眼看五娘,她只如同石刻一般,瞧不出半點情緒。
何止是她,便是那靈巧的氣死畫眉的二嬸,也一樣抖擻起腰桿刻板著臉孔,彷彿轉眼間,□凡胎已列入廟堂,脫胎換骨煙火不進,擁有金剛不壞身了一般。
問了幾句身子可好,一路來可還辛苦之類的話後,室內一時安靜了下來,若在往日,只要坐下來,女眷們該有多少家常話扯不完,如今眼看滿屋子人或站或跪,竟是一概屏氣凝神的,一句閒話也不敢提,氣氛著實尷尬的緊,我心頭不由焦躁起來,更因為掛念額娘,泛起滿腹酸楚,坐在新彈絲棉墊上,不啻紮在針氈上一般,正襟危坐,已經成了一種酷刑。
老太太看著我,眼神深邃刻意,捨不得是有的,更多的卻是探究,彷彿想要看透我此時究竟在想什麼:是心滿意足,還是心存不滿,更甚至是滿腹怨恨?然而更需要窺探的是,日後我是會庇護孃家,還是會就此撒手?為了家族的昌盛,將骨肉如犧牲貢品一般奉給了皇室,此時在她老人家眼裡,孫兒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