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亭一面嘬著酒,微微笑著說道。
“二來,你也不問為什麼要挑人,挑去了以後要做什麼,會不會有什麼風險,一聽說能升官,立刻就舉手報名,論沉穩,你又輸了一成……”
“這第三嘛,實話實說,你涉世未深,於官場交際更是施展不靈,以你一個善撲營管帶之職,見了上級,怎麼就敢不行禮,還這麼大大咧咧的,只管喝酒!”
他的聲調嚴厲了起來,我的耐心也磨到了極致,將手中的碗一摔,大聲叫喝道:“他們怕你,我鈕鈷祿玉淇的眼裡可沒有你!大爺本來心情不好在這裡喝酒,你非要擠過來充什麼人物頭,還在這兒有一有二的囉裡囉唆,敢情以為大爺的拳頭是吃素的嗎?”
那股無名邪火沸騰在心頭,豈是烈酒能壓得下去的!一時間,傷心、挫敗、恐懼、吃驚一股腦揉在心底,混合著烈酒灼灼的熱力,一面折磨得我衰弱無力,一面更燒光了理智,驅動著我攥緊了拳頭,掄掄只管向前砸去!
管你是誰,芳兒是我的,誰也不能把她帶走,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拳風擊碎酒罈,奔著魏東亭的面門而去,出人意料,他也不知什麼時候出的手,竟然一隻手,便將我這隻砸的死驚馬的拳頭,死死鉗住了!
隨即又擊出一拳,他側身避過,緊跟著展臂一抖,我只覺一股大力如浪潮般直逼過來,將我推的站立不穩,竟是連連後退了幾步。
想也不想,不等腳下站穩就又撲了過去,就算打不過,也要打,打到底!
我想,那時候我的模樣,看起來一定是個惡鬼,通紅的眼,披頭散髮,滿口的牙咬得咯咯直響,將一雙拳頭攥成了殺人的利器,瞪著魏東亭,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連他,連同小皇帝,連同所有要奪走芳兒的人,統統撕碎了去!
我已把自己變成了嗜血的野獸,沒想到他卻早已迴歸了君子的本位,眼看我蓄勢待發,竟然毫不在意,在一旁撫掌笑道:“好,眼下多事之秋,正需要你這樣不要命的狠角色,來吧,跟我走,我知道一個吃酒的好地方,咱們痛飲三百大碗去!”
說著話,發力死死扭住了我,拉到門外上了騾車,我竟像是肉票,被他生生綁走了一樣。
他的身手遠在我之上,鐵鉗子似的一雙手扣住了我,壓根掙扎不開,困在搖晃的車廂裡,隨著酒意和疲乏席捲而來,一股無力感漸漸升騰了上來,我搖了搖開始不清醒的腦袋,有些喪氣的承認道,不談權勢,不談地位,即使是我以最擅長的武力,卻連人家一個小侍衛也鬥不過,還怎麼能奪回,我的女人呢……
十七歲的心中,對事情的認知憑的就是一股血性,喜歡了,就算是愛,厭煩了,便自認為是恨了,愛就等於佔有,恨就應該報以老拳,從不去想在愛與恨之外,還會有什麼,那時候的我,只知道自己愛著芳兒,卻不知道該怎樣去愛,該用什麼方式去愛,更沒有掂量過,自己是否愛得起,能夠為愛做些什麼,我以為這些並不重要,甚至輕視會去琢磨這些細節的男人。
直到眼前矗立的著一家酒肆,高挑杏旗上書三個大字“山沽店”。
魏東亭在身後笑著說道:“走進這個門,你便是當今聖上的心腹人了,功名利祿就在眼前,從前那一切嘛,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和你再無關係,權只當作了一場夢吧,兄弟……”
一直到那時候,魏東亭扭我下了騾車的那一刻,我的人生,終於因為芳芳,因為動情,就此展開了全新的一章,我從此成了生涯的旁觀者,眼看著命運如同一隻陀螺,牽著我,離她越來越遠,越轉越快,直到徹底偏離了軌道,直至終於失去了她,就此失去了本來追求的意義……
因她開始,開始後便永遠失去了她,這是怎樣大的一個玩笑阿……
從踏入山沽店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涯,如同失去了味覺的舌頭,再也嘗不出甜與苦,辛和辣,只是緩慢的,如嚼蠟一般,任由命運推動著腳步,一點點兒朝著為旁人所豔羨不已的幸福上,靠近了去。這種折磨埋藏的相當深,外表包裹著的那層幸福甚至還很叫人享受,卻總能讓我,在某個莫名夜晚裡,喝著酒,胸膛裡頭彷彿打閃一樣,突然就炸開一道裂紋,心頭絞痛,難受的再也坐不住,只想撲出門去,對著那片黝黑不可知的夜空,高聲痛吼出聲。
愛也罷,恨也罷,對我而言,在這一刻好像全都失去了意義,我想,恐怕這一輩子,是再沒有心氣兒去琢磨透徹了吧……
想起伍先生說的一句話:只因動情,便也無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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