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死境,越是想掙脫開,就越是糾纏的緊,不知不覺間已被千道萬道鎖鏈層層加身,分毫由不得自己,及至此時深陷網中央,連幾下輕微的動彈,也不可求了。
掩著心口暗自苦笑,其實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的,人說旁觀者清而當局者迷,果然沒錯的,一旦入局,便是身不由己,又難裡得來個清醒的道理呢……
思緒漸漸沉寂入海,而神志卻依舊恍惚不清,直到大娘在耳旁呼喚了許久,方才微微反應了過來,一抬頭瞧見面前的銅鏡,看見前不久才剛剛褪去痘疤的脖頸又被左一道右一道的纏裹上了紗布,不由又哀又憐,另還夾雜著滿心一片鬱悶,不由手點著傷口,長長嘆息了一聲。
身後站著的大娘嚇了一跳,趕忙輕聲說道:“姑娘可是傷口疼痛?這金瘡藥開始上時是會有些刺痛,忍一刻便好了……”
我搖搖頭,在鏡子裡對大娘勉強笑了一笑:“有勞大娘掛心了,並不是傷口疼痛,只是今日經歷了這許多事,現在想來多少有些後怕,覺著頭有些疼痛呢……”
大娘也嘆息了一聲,一邊收拾水盆紗布,一邊輕聲說道:“可說是呢,姑娘您是沒看到,郝大力被打斷了三四根肋巴骨,背上的一層皮肉全都碎了,那個血呼啦的啊,一條命眼看只剩了半條,還要捆上鐵鏈子,吊在庭中空地上示眾,饒他是什麼銅皮鐵骨,這麼折騰下來,怕是拖不過今天晚上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微微還夾著哭音,我聽得心底也是生寒,越發不好受起來,一抬手合上了鏡匣,起身對大娘問道:“左幫主現在哪裡?”
大娘想了想:“剛剛監完了刑,這會兒應該是在祖宗祠堂裡吧。”
我點了點頭,起身剛想往衣架上去取件披風,手伸到一半,心頭猛然一顫,彷彿被燙到了一般趕忙縮回了手,慢慢轉身回到廳前,往從書架上隨手抽了本書,靠在窗下湊近燈火,低頭默唸了起來。
聚耀燈亮若白晝,看得一片文字也微微模糊,身子雖強制著端坐不動,神思卻是忍不住的波瀾迭起,彷彿大江大海翻滾浪潮,一浪直逼過一浪,激的人心神動盪,連手指也漸漸泛起寒氣來,手裡雖捧著書,嘴裡雖不住低聲默唸,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心裡去。
記得讀書初時,我常愛揹著大人尋些奇俠故事來看,什麼七俠五義兒女英雄傳之類,甚至還偷著看過岳飛傳(岳飛是著名的抗金英雄,而滿清為後金皇朝,自然視岳飛為洪水猛獸,連武聖也只評關羽,刻意迴避岳飛),白天讀得興起,晚上還按捺不住的要挑燈夜戰,每讀到精彩之處,擊節慨嘆還是好的,幾乎恨不得也學那義薄雲天的英豪壯士,見大路不平而人人得鏟,尋的一個黑暗的惡勢力與他同歸於盡才好,這樣的俠情蠢動引發我刻苦練習馬上騎射,直到有一次不慎從馬上摔下,摔斷了一條胳膊,額娘心疼的抱著我抹淚個不停,乃至見我滿頭是汗咬牙忍痛,還要在額娘懷裡口出狂言道“這點小傷算什麼,等將來有一日闖蕩江湖,見惡霸得勢良善受屈,便是要我肝腦塗地也定要博他一個天公地道!”當時聽小小一個我這番話,額娘先是大吃一驚,繼而笑的忍不住咳嗽,到後來好容易止了笑,一面為我上藥,一面對我說:“傻孩子,這世上你見是惡的未必是惡,你見為善的也未必是善,正是所謂曲曲折折水,重重疊疊山,唯有人心不可測,倍勝蜀道難。只可憐我兒雖有這份俠情壯志,若是男兒倒可以開疆闢土一逞所願,然芳兒今生既託生為女兒,不但不能有所作為,只怕有朝一日,還要為這份俠情所累啊……”
從前只是不信,如今想來,額娘這話竟是一語道破了天機,在碧桃這件事上,我骨子裡這份愛擔擔子的俠義,不但沒有救弱者於水火,反而是牽連進了許多無辜性命,險些將閤府上下引進一場大亂之中,甚至還把額娘也扯了進來,原以為自己是在主持公道,誰知真相一經揭開,竟原來是如此的峰迴路轉,原來本以為是被人蓄意謀害的碧桃,卻竟是不擇手段的毒婦,本以為是無辜被害的嬰孩,卻是姦情野種,而將我送至府外不聞不問的二嬸和老太太,不但不是有意埋怨疏遠,卻反而是護我脫困之人,不但保全了我的一條性命,還促成了我和龍廣海的一段情緣,更還有冷口冷麵的查斯切朗,看似情根深中的左連城,這其中究竟何人是善,何人是惡,還是這世間本就無人完善,無人完惡,亦善亦惡,可善可惡,不過都在是隨波逐流應勢而動,無所謂什麼執著而已,而自以為始終堅持著的一個我,卻不過是勘破的太遲太遲了呢……
手心不停冒著冷汗,漸漸將握著的書卷也打溼了,直到我好容易察覺之時,紙上的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