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方愈如期來了,他與我道宮中定下的離宮日子延後一日,可城裡卻是從今日開始便被戒嚴。我心裡暗贊時機大好,李哲後宮丟了人,他只能啞巴吞黃連,有苦卻也不得說,又不願被留在宮中江欲晚的眼線得知一二,遂不得不硬著頭皮按照原定計劃,而延後一日,已經足夠江欲晚好奇,也是李哲可撐到的最後期限了。
方愈送來一些食物,又帶來溫的藥湯,他把粥和小菜推到我面前,面色溫潤道:“先填肚子,這兩日你們還得在這裡藏著。”
“宮裡可是無事?小桂,佟邇,老李,可是安然無恙?”
方愈點點頭:“李哲不敢大張旗鼓的調查,對外還稱你病重臥床,每日能入伽藍殿的人,也只有佟邇和那兩個丫鬟,只是這團火,怕是瞞不多久,江欲晚在宮裡的眼線也不是白吃飯的,江欲晚一知你失蹤,必會下血本到處尋找。只是不知,找到你,他會作何選擇?”
我舀了一口粥,吞下腹中,輕描淡寫的道:“找到我自是送回陵安城,如是一個很好借花獻佛的機會,有益於他跟李哲交好,經過那一次彼此猜忌之後,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修補的機會。”
“你,可曾後悔如此?”方愈輕聲問,眼睛並不看我,似乎雲淡風輕的提起一個無關的話題。
“方愈,我從不做後悔之事,我只是好奇,你帶我跟沉香離開,可否做好了決定,所去何 處?”
“重澐,你可信我?”方愈不答反問。
我看著他的眼,見他伸出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捏的我生疼,我扯了扯嘴角:“方愈,之前我說過,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一個親人,我自是信你不疑的。那你呢?可會負了我?”
如春波盪漾,淺水清澈的眼眸裡,我看得到一絲陰鬱,藏在滿眼的和顏悅色之中,那麼微不足道,輕微不可查。
“重澐,我不負你。”
我笑,笑看他略有閃躲的挪過眼,斂目以自穩,又夾過一些小菜,輕聲道:“多吃些,你身子太弱了。”
謊言不總是卑劣可恥的,在我對江欲晚否決了那麼多真實之時,我想到的只是無路可退的自保,我想我沒有錯。
便如現下,方愈與我坐在這裡面面相對,目色坦然,真情意切,我們都在極近所能的說著謊話,為的不是傷害彼此,而是試探彼此,安撫彼此,最終為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許是這世間沒有什麼人事比自己更珍貴,這個道理在很多年前我便懂得,相信境遇與我相似的方愈也懂得,於是我們都學會,如何才會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哪怕出賣彼此,留下連自己都會恥恨的卑鄙,並遺憾這一生。
可又有什麼比得自己安危還要重要?畢竟再近的血脈相連也抵不過自身安危,人總是自私自利的,這是本性。
“等吧,日後總會好起來的。”
我垂眸,淡應,而後斂目認真喝粥,留下一部分給還在沉睡的小唐。
信任何其艱難,可交託性命的託付又怎是何等的推心置腹的依賴,亂世之中,人人皆謀算,爭奪,可依的人除了自己還能有誰?
可說話來總是好聽,方愈心裡再看我笑言之時想的是如何交由二公子裁奪,而我再看方愈信誓旦旦那之際卻想著如何巧利他,擺脫他。這方才是真相,掩在良心與真誠背後,最傷人,也最真實的一面。
方愈手中有份簡略的地圖,出了宛城,在中山之地的山脈河流,峽谷彎道基本都有描繪,他言之鑿鑿,指著我們可能走的那一條路線。
我反覆參看,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妥,曾經在狼牙口和舞涓之地,我曾無數次的看過江欲晚房中的那張戰略地圖,雖不曾倒背如流,卻也記住了大概。
看著方愈的指點,不禁心裡暗忖,許是這地圖做了手腳不成,還是我心裡早有偏見,總覺得格外不同。我想我們還需跟著方愈走一段路,斷然不可馬上逃離他控制,一來我們不熟路線,二來,早些被他察覺,便有可能更危險。
我佯裝無所意見,點了點頭:“那就等李哲帶兵離開宛城,我們跟在他身後,過了撫州再做打算。”
方愈聞言,似乎放下心來,捲起地圖,站在窗前,背對我,那清荷一般身形愈發挺拔而結實,似乎與曾經結識的那個卑微膽小的方愈再不相同。
“方愈,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當年究竟受過趙傢什麼恩了吧?”
“十五年前,趙大人的一句話,方家誅連九族的罪名之下,我跟妹妹得以逃生,方家只留下我們兩個,其餘的人,跟蕭家一樣,都死在了劊子手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