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晚能給我什麼,我幾欲可猜,那些被豔羨的所處,卻不再被稀罕。當自己逃離的那個局面,竟是世間無 數人為之前赴後湧的美夢,不顯得我自己矯情,更凸顯命運無常的諷刺。
半晌,我睜眼,沉沉答她:“若有機會,我帶你走。”
我不知已是多久沒有這般梳妝打扮,方愈手巧,幫我梳頭,霧鬢風鬟,鬆鬆而挽,只用兩柄簪彆著,確是雅緻之極。身上那套硃紅色袍子繡了深色暗花,敞領,細腰,廣袖,疊擺,如是富貴有餘。
直從出了長門宮,我臉色便一直不好,說是白皙如玉,不如說血色皆無,於是頰邊也稍用了些胭脂,蛾眉輕掃,櫻唇淡抹,鏡中那個我,還可看出許多年前的容色輪廓,只是眉間沒了那般恣意散漫的風韻,而是多了些許疏離薄涼。
時間在我身上劃下的不只是歲月的痕跡,如是撕下一張原本貼合的面具,顯出真實而單薄的影子,或許,這才是本來面目。
“到底是夫人面板太白了些,些許胭脂還是不夠足,總顯得沒有豔色,不如再多用些吧。”
我擺手,再看一眼銅鏡,轉身站起身:“已經足夠了,不過是見北越王一面,又何需我濃妝豔抹。”
方愈垂手,站在我身後,神色複雜,聲色略低:“方愈不希望夫人見這一面,矮上他們一截,以夫人之容色,管那郡主如何無雙,自是比不上的。”
我抬眸,掀了掀嘴角,不以為然:“不以己悲,他人又何以輕視之,方愈,有時候,我們無需顧忌無關人的眼光,苟活於世本就太累,莫要再添負累,自由自在些不好嗎?”
方愈猛地抬頭,眼中淺光粼粼:“夫人能想開就好。”
他這一句倒是惹了我嘴角帶笑:“方愈,你我也算親人一場,總有相似的地方。”見方愈略有激動,我轉身:“走吧,別讓人等久了。”
我們出門時候,孔裔就等在門口,瞥眼之際,見我這番打扮也是為之一怔,而後隨之神色極快恢復如常,伸手作勢:“夫人這邊請。”
從船上走下的一瞬,天光如灑,細密廣闊,天地之間皆籠於內,把周遭襯得白亮刺目,我微微眯眼,恍惚間,眼下見有人朝我伸出手:“重澐,這邊。”
我頓了頓,終究沒有將手放進江欲晚手裡,而是扶在他手腕之上,借力而上。
“重澐,你隨我來。”他執拗,似乎不甘我舉動,輕而易舉手腕翻轉,順勢將我的手包在他掌中,踱步前行。
我抬眼,只見前方有數之不盡的人侯在那裡,鴉鴉一片,為首幾人滿面喜色,見江欲晚牽著我走進,無不是拱手上前道:“恭喜將軍安然歸來,我等奉殿下旨意特前來迎將軍凱旋歸來。”
面目陌生,道賀聲此起彼伏,皆我不識,他們見我,也是面上帶笑,態度恭謹:“這位可是 將軍夫人?下官這廂有禮了。”
我微微頷首,只覺得周身不爽,這一幕幕相似場景,似乎在許久之前,跟隨另一個男人身側,常有發生,我本欲脫離那個我,那個時光中的記憶,可卻不管怎麼逃離,竟還是因果迴圈般,仿若又回到了原點一般,何其相似,何其熟悉。
其中一位年長老者,踱步上前:“將軍快些隨我們一道回宮,殿下和世子都已設好宴席,只等將軍入宮報喜。”言罷,轉過身,慈眉善目的看著我:“殿下邀夫人請同行,夫人請吧。”
“徐公請。”
“將軍請。”
那高馬寬帳,金黃華麗的轎帳,朱杆鎏金,流蘇如水,無不顯示江欲晚在江北北越之地的尊貴無比。我提裙,金線密縫的繡鞋踩在轎前鋪了紅毯的踏石,凌身而入,皇帳撩起,裡面如是華麗奢侈的佈置,江欲晚扶我腰身,與我一同上轎。
身後呼聲震耳,鑼鼓喧天,北地迎回了連皇朝都可推翻的英雄般人物,自是喜不勝喜,普天同慶。而我,只能如無關的旁觀者,許是扮個心不在焉的戲子,此處搭臺,便就地演上一出我見猶憐,風華絕代。
轎簾落下,掩住天光與喧鬧,我嘆息,試圖掙脫江欲晚的手,可他卻如何也不肯放,只顧側過臉,微微銜笑看我:“重澐,放心,這手我斷不會放,便是你掙脫也無法。”
我不氣不惱,不再掙脫,只是撩眼看他,輕聲問道:“我只是不甚好奇,到了這江北之地,將軍要怎麼隱瞞我身份,還有就是,既然你能清剿皇宮,又稱帶回了昀妃,你又該如何跟北越王交待?”
江欲晚似乎並不被疑問所難,劍眉微挑,眸光幽深而平靜道:“放心,我可帶你回來,又豈能保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