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2 / 4)

小說:作文三書 作者:人生幾何

有小河,後面有山坡,山花紅似火”是描寫。敘述可能引起論斷,描寫可能包藏論斷(例如認為有山有水的地方最宜安家),然而都不是“論斷”的本身。

作家有正義感,能明辨是非,他的“內在語言”當然有豐富的論斷語句,至於“外在語言”,他有時要寫論文或雜文。在小說和戲劇裡面,人物對話可能有講理、吵架、辯論、講道、訓話的時候。在抒情寫景中本不宜有論斷式的語句摻入,但是這個“規矩”已逐漸打破。抒情寫景所用的語句,在較低的抽象層次上進行,論斷的抽象層次較高,偶爾雜用,能使讀者“眼界擴大,感慨加深”,如看風景,爬到高處眺望一番再回到地面細賞。“康橋本來就是劍橋,這是後來才弄清楚的。劍橋大學對英國文化的意義,則為高中以後讀閒書時獲取的啟示。閒書真是不可不讀,雖然讀多了難免雜念紛紛,考不上大學。教育就是這麼複雜這麼矛盾。不幸而考不上大學也不是太了不起的事情,因為科舉落第的人當中也往往有些大智大慧,如浩瀚淵博的王國維。”這段話由低抽象層次開始,越說越高,到教育複雜矛盾一句為最高點,然後一級級下降,讀來跟走過一座拱形大橋的經驗差不多。“黑衣人早就逗著引著秋秋,要引起秋秋的注意,此時猶不迭地喊著他。大約愛得到別人歡迎的人,也有這樣一顆虛榮心,也要得小孩子的歡迎……”最後兩句升上去低頭觀照前面三句,特別有滋味。

語文功能(3)

文字還有一種功能:描寫。“描”和“寫”本來指畫畫兒,現在作家用文字作畫,把人、物、情、景寫得“歷歷如繪”。這種功能,“論斷”固然沒有,“記錄”也不成。“論斷”著重“義理”,忽略“形相”,捉到了魚就不要捉魚用的竹簍子。記錄太注重有形的、可以實指的外表,達不到精神韻味,有“畫虎畫皮”的嫌疑。“描寫”所製作的文字畫,是畫虎畫骨,“畫竹未必似竹”,是人、物、情、景先進入作家心中,再由心中流入筆底,融合了作家的感情氣質抱負識見,成為他所創造的人物情景。米芾畫的山水,自成一家,人稱米家雲山,在文學界,也有某某人筆下的臺北、某某人筆下的香港,跟別人寫的臺北、香港不同。

“描寫”,大半寫作者的眼睛觀察到的景象,可以叫做視覺描寫。此外,“心理描寫”也很重要,寫出人物的心理活動。文章也描寫聽覺、味覺、嗅覺甚至觸覺。一篇小說寫獵人穿著黑衣服,在黑夜裡進入黑森林去打一隻黑鳥,我們也走進了那個黑森林,其實我們眼底只有鉛字。一篇散文寫清晨帶露的竹葉有細細的清香,我們也聞見了那香味,雖然我們實際上聞到的只有油墨。讀“客去茶甘留舌本”,我們舌底生津,讀“車走雷聲語未通”,我們耳鼓發脹。一位盲聾作家說,他也到音樂會去過,坐在位子上,扶著把手,音樂響起來,他的手感到那輕微的、有韻律的震顫,——那震顫也傳到了我們的身上。這麼說,作家所描寫的,比畫家要廣泛,他不只是在“畫畫兒”,“描寫”一詞的含義引申得更長了。

“描寫”所用的語文,更具體,更精細,張力和密度都超過記錄、論斷,用一位批評家的話來形容,叫做“調門兒拔高”。有一位作家形容香港,她說:“海灣裡有這麼一個地方,有的是密密層層的人,密密層層的燈,密密層層的耀眼的貨品……然而這燈與人與貨之外,還有那悽清的天與海,——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這可不是記錄,這是描寫。這位女作家形容香港的男孩子:“總是非常合身裁剪的衣服,襯著瘦高的身材,真是令人心疼的削瘦,臉上峻薄的線條,思想極快捷似的……這類時髦漂亮的男孩,不知怎麼很有種薄倖的感覺,絕不能天長地久。”這不是議論,這是描寫。這段描寫香港男孩的文章好極,老實說,臺北有很多青年也屬這一型,這是時代的一個特徵,很多人沒有看出來,或者看見了沒有寫出來。記錄、議論和描寫的差別,有時不僅是水與酒的差別,有時候是速成上市的水酒與陳年佳釀的差別。發覺水與酒不同,容易,發覺水酒和好酒的差別,難,要想在這裡寫個明白,真有不能言詮之苦。不過有志寫作的人多讀多寫,多觀摩多揣摩,終能衝破這一關,也必得衝過去,才做得成作家。

前面所引的描寫香港的那段文字,寫得真像是描畫樣兒一樣,彷彿拿一張透明的紙鋪在香港(自然是作家心中的香港)上面,一筆一筆把線條輪廓描下來,只有最後兩句“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有些抽象,不過這兩句話原是描寫香港以外的天與海,天與海是那麼大,那麼遠,那麼空虛,用兩個比較抽象的字眼來形容,倒也恰如其分,而且,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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