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日子過得毫無新意,每個今天都在重複著昨天,但每個今天都會比昨天過得更慢。
從狼卒身上搜羅來的軍報中,暫時也沒能找到對沙民有用的情報,不過班大人倒是找出了一條和自己有關的訊息。是一封來自普通狼卒的家書,寫好後還沒來得及寄出,應該是寫給心上人的信,或許是為了逗愛人開心,其間記述了一件趣聞:犬戎說把南理使團送過去了,回鶻卻說沒見到人,現在兩國正在吵口水仗……
又是四天過去,這天晚上班大人剛剛完成了工作,抱著酒罐、和瓷娃娃告辭沙王。才剛一離開帳篷,忽然一陣響亮歌聲傳來,所有沙民都從家中走出來,唱起本族的民歌,調子低沉卻雄壯,頗多蒼涼。
一支沙民小隊正從南方進入營地,三十餘人。個個神色疲憊衣袍腌臢。身上還帶了一股令人聞之慾嘔的惡臭,但營地中沙民望向他們的目光充滿崇敬,齊齊唱響的歌聲顯然也是為了歡迎這支小隊。
瓷娃娃和班大人暫時駐足,不敢隨意走動,站在‘金帳’外面無表情地看熱鬧。
那支沙民小隊進入營地後並未停步。而是一直向前,直奔金帳而來,待他們進入金帳後,其他沙民的歌聲才告停歇。大家散開繼續去做自己的事情。
回牢房途中,班大人就向沙民問明白了狀況,對瓷娃娃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沙民就會拔寨啟程,開始向北遷徙了。”
沙民準備搬家是早就定下來的事情,可是沙民的那點家當,哪用花十幾天的功夫去收拾整理,他們早都收拾好了。卻遲遲不肯啟程,對此瓷娃娃本來還有些奇怪,聽了斑大人的話之後她若有所思,問道:“沙民一直沒動,就是在等剛剛那個小隊?”
果然,班大人點了點頭,這次不等瓷娃娃再問就直接給出瞭解釋:這支小隊是‘收屍’的。沙民善待亡者。對敵人的屍體都會加以掩埋,何況死在戰場上的同族。
黑沙暴颳起的那一晚,沙民在花海裂谷的兩側,各打了一仗。犬戎騎兵不堪一擊,沙民戰果輝煌損失極小。倒不是狼卒不夠精銳,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的坐騎全都驚了。再怎麼訓練有素的騎兵,控制不了戰馬也會變得脆弱不堪,何況又身處風暴中,只有任敵人宰割的份;
倒是與羅冠那一仗,讓沙民損傷不少,尤其大宗師和宋陽先後出手,都用的是霸道、搏命的手段,死在他們手上的‘怪物’幾乎無一留下全屍,只碎成兩截都算走運的。
沙民安葬同伴,一定要全屍入土的,現在回到營地的那支小隊之前就留在花海,為死去的同伴拼湊、縫合屍體,再加以掩埋。沙民信仰獨特,縫合屍體這種活不是隨便誰都能做的,非得是族中的祭祀才行。
現在祭祀們都回來了,說明花海戰場已經打掃完畢,明天沙民就會撤離此處了。剛才全族齊聲歌唱,既是對祭祀的送上祝福,也是對橫死的同族表達哀思。
班大人解釋完,兩個人已經到了牢房門口,瓷娃娃站住了腳步:“走之前能不能去他墳前看看?本來沒想去,可要離開了,心裡捨不得。”
班大人搖了搖頭:“他們放不放你去再另說,主要是你去了也白搭,沙民掩埋屍體,不立碑不堆墳,全無任何標記,你到了花海也找不到他,放下吧。”
瓷娃娃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忽然又想哭了。他連一個墓碑都沒有,諾大天下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埋骨何處……
兩個俘虜回到牢房的時候,從花海返回的沙民祭祀也見到了沙王。
沙王面帶笑容,毫不嫌棄對方身上的骯髒和屍臭,認真和每一個祭祀擁抱做禮,口中蠻話不停著力慰問他們,但祭祀們個個神情嚴肅,待行禮過後,大祭祀揮手屏退其他人,獨自留下來和沙王說了一會子話。
不久之後,沙王面色陰沉,與大祭司並肩走出帳篷,喚來最最精銳的三百族中勇士,沉聲交代了些什麼,隨即一揮手,眾多武士揹負利刃連夜啟程離開了營地。
到轉天清晨,奉沙王命令出去辦差的武士還未返回營地,估計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沙王並沒有再等他們,一聲令下舉族動遷,數萬沙民集結成隊,在初秋之際向著寒冷北方進發。
行程中不用再翻譯犬戎軍報,班大人和瓷娃娃清閒了下來,沙民給他們的待遇很好,把他們安置在一輛大車上,不用走路那麼辛苦。
班大人覺得自己活不了太久了,差別僅在於是終老回鶻還是埋骨草原,既然都是客死異鄉,他也就無所謂了,隨著沙民一路前行,偶爾還有興致舉目眺望北地草原的壯麗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