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傅芝離去的背影,盛和帝才突然意識到,先生也老了。
但他沒有像以前那樣送出門去。
所有人都會老去,但這並不意味著什麼特權。
待傅芝離去,他才問內侍,“秦閣老呢?”
內侍疑惑道:“今日不該閣老輪值,故而一早便散衙歸家了,陛下可要著人去請麼?”
“不必,”盛和帝擺擺手,忽笑了下,“只是問問。”
瞧,這就是秦放鶴,他太清楚自己什麼時候該出現,什麼時候不該,也太清楚什麼時候該舉薦什麼人坐什麼位子。
哪怕鬥,他也從未有一刻忘記自己的職責。
他從來就是這場盛大遊戲中的頂級參與者。
所以別說是翰林院掌院主動請辭,即便真是秦放鶴舉薦了孔姿清,內舉不避親,孔姿清也真的太合適了。
至少盛和帝現在找不出任何合適的理由來拒絕。
是孔氏一族沒有分量,還是孔姿清這個人沒有分量?
早年他的族兄在高麗戰場上立下汗馬功勞,因為手段稍顯惡毒,見不得光,朝廷不也是裝聾作啞,多年不晉升嗎?
若再不答應,滿朝文武都該有意見了。
這就是秦放鶴最棘手的地方。
他從來不介意到底是陰謀還是陽謀,朋友還是敵人,能利用的全部利用。
就好像現在,倘或此事真的是他所為,那麼他就在光明正大地搞陽謀:你看得見他出招,甚至也明白他的用意,但就是沒有應對的辦法。
萬一拒絕了孔姿清,他還有後手,再要提別人呢?
好歹是堂堂首輔,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唔,皇帝果然不好做……
尤其下頭的臣子們太能幹了,尤其不好做。
盛和帝用力嘆了口氣,忽然有些累。
才穿上這身龍袍幾天?就好似已經過了幾年那麼久。
他來到榻邊,努力回憶著當年天元帝的動作,找了個熟悉的角落,試探著靠上去。
聞著熟悉的薰香味,他閉上眼睛,開始思考。
父皇不在了,我是皇帝,我該怎麼做呢?
現在的情況就是,除非能儘快找出一個各方面壓過孔姿清一頭,哪怕能與他抗衡持平的人選來,把這件事圓過去。
否則,就必須等著秦放鶴繼續出招。
但即便如此,孔姿清也必須得調回來。
可如果不給他這個位置,回來,又是個大麻煩。
出身、資歷、功勞,甚至是忍辱負重的名聲,他都有了。
正經翰林院科班出身,若不做掌院,便只能升不能降。
再往上,可就是正三品了,無論放到六部哪個衙門之中,都是立刻能用的實權人物。
更不好辦。
這麼多雙眼睛都看著呢,如果稍微不到位,不用秦放鶴出手,天下各大世家、清流、文人全都
要鬧騰……
六部……盛和帝下意識換了個姿勢,思緒翻飛。
如今六部之中董門成員不多,但真得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麼?
董春去世,真的就更安穩了嗎?
先生口口聲聲擔心秦放鶴成為第二個盧芳枝,那麼先生自己呢?先生的先生呢?
他們豈非更像?
還有柳閣老。
柳文韜為什麼退得這麼痛快,真的怕麼?怕外面悠悠之口?
那是笑話。
只要掌權者信任,外面的非議不過亂風過耳。所謂官聲,也不過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罷了,不足為懼。
是該安排的也差不多安排好了,時候到了,藉著臺階下罷了。
次日秦放鶴上朝,半路遇到汪淙,師兄弟二人的轎子緊挨著說話。
這會兒天氣還有些熱,昨兒夜裡才下了雨,轎內其實是有點悶的,但秦放鶴曾經歷過刺殺,一朝被蛇咬,如今也著實怕井繩,已鮮少當眾騎馬了。
“鄭掌院懦弱,是否會動搖?”
對鄭掌院,汪淙沒什麼私交,一直以來的印象就是根牆頭草,之前聽秦放鶴說找了他,總覺得提心吊膽。
“自然會動搖,此乃人之常情。”秦放鶴搖著扇子坦然道。
汪淙:“!!”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了什麼!
秦放鶴失笑,“若非如此,此計也就不成了。”
這世上的人情往來,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