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本著什麼用意窺視,只要注視湯森的目光,都被從他那邊瀰漫過來的氛圍感染——勇者閣下兩手平貼大腿內側,目光平視,默然佇立。他的站姿不完全豎直,腰身稍帶向後的弧度,像一張沒被拉開的長弓。
他們說不清這是什麼氣氛,卻又頂不住受其侵蝕影響。有些人移開了視線,有些人卻學著勇者的姿勢站直了,但勇者閣下接下來的動作,很難一次模學會。
湯森兩手上移,按順序整理著殘破骯髒的服飾,先是破碎的衣袂,歪了少許的皮帶,然後是腰側、腰後的褶皺,最後是前胸的徽章、皺巴巴的領口……整套動作嫻熟簡練又幹淨利落,旁人還在回想第一步,湯森已經做完、兩隻手掌再次貼在大腿外則了。
不過這回,湯森右手掌到位後只停了一瞬就迅速抽離。
“唰!”的一聲。右肘外支、小臂繞肘部上折、平直的手掌如刀鋒一樣反劃額頭。動作不是很快但非常有力,甚至讓人覺他想把自己的天靈蓋砍下來。
旁人一驚,勇者閣下的姿態就凝固了。
他右手掌心向下、五指併攏、指尖蓋在眉梢上緣——這應該是種禮節,配上湯森的神情和抬頭挺胸的站姿後,顯得很威武、很內斂、很沉著。
沒人知道這禮節,沒人不喜歡這禮節,因為它給你一種天塌下都沒事的感覺。
金黃帶點橘紅的陽光照耀著勇者,勇者的身軀如同用黃金鑄就一般。勇者的剪影久久凝固在這個姿態中,像座無言雕像。即使禮節陌生,即使服飾殘破,但在他那凝固的身軀輪廓下面,有種無與倫比的力量在湧動不休。
很久之後,湯森的右手“唰”的一聲放下。
他沒再做任何別的事,目不斜視地從屍山血海中穿行過去,現場只留下好些面面相覷的兵。
必要時,湯森目空一切;必要時,湯森心狠手辣;所以說,湯森的所有行為,都是奔著明確目標去的,不管他做什麼,肯定是為了達到某種效果,或是得到什麼東西——但是向戰地亡者而行的軍禮,沒有現實意義不說還很顯眼,不符合湯森選定的低調戰略。
這是湯森此時的心態表達。
內心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湯森必須表達出來——因為只有表達了,他才能遺忘掉。
但安排他在此出現的命運,絕不允許他遺忘,就像指點湯森撕裂使徒的源陣列那樣,它會把這枚種子鑲進湯森心底——就在他以為自己穿行戰場、閱遍死亡都穩住心神的時候。
“求求你們,救他啊!”戰場正中,真正救治所前,有人聲嘶力竭的叫喊:“救人啊!”
“他快死了!救命啊!”一具具擔架從叫喊的男子身邊經過,醫師們來往穿梭,卻沒人轉頭去看他一眼,也沒有人轉頭看一眼他懷裡的人,彷彿他是透明的:“求求你們啊!”
他哀求每一個經過的人,抓住他們的袍角衣袖,跪下苦苦哀求。他的眼神灰敗,神情卑微,痛哭流涕……但他胳膊上掛著一長串木牌,證明他殺敵及其勇猛、此戰多有斬獲!
普通士兵有可能被忽視,但一個戰功彪炳計程車兵絕不會被漠視。即使醫師忽視,來往的軍官也不會。如果自己的戰友不得救治、哭成淚人,只怕這帳篷早被燒了!
“勇者閣下!”經過的人當中,有個軍官認出了湯森,毫不猶豫的對他使用了新稱呼:“第七救護隊向您致敬!”
湯森看了看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任何臉色,只是把沉默的目光向哭喊聲已經沙啞的那個男子轉去——這時湯森發現,他身上所穿的,並不是銀濤城守軍的制式軍服。
“勇者閣下,這個哭喊的戰士,他是反戈部隊中的一員。他的確是我們的戰友。聽說幹得非常棒。”軍官介紹說:“他沒有受傷,我們絕不會虧待自己人。”
“他懷裡抱著的人,是我們的敵人。他聲稱那是他兒子。勇者閣下,您知道的,那個被他抱著的人,是我們敵人……” 救護隊軍官躊躇了一下:“等著我們救治的傷員很多,每時每刻我們都有傷員死去,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敵人身上。”
“你們救救他、他是個好小夥子啊!我這種混蛋都醒悟了,為什麼他不行啊!?真的,你們救救他啊!”
湯森看著這位疲憊的軍官,不知道可以說什麼,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這件事好像不大,但他解決不了,除非時間倒流,否則天王老子來了也解決不了!
所以湯森只能拍拍軍官的肩膀,不發一言,轉身離開。他離開的腳步很沉重,因為他知道那人懷裡的年輕人剛剛嚥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