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樓上的李茂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而已,但他大概能猜得出他們的表情。
應該就和去年他母親被刺重傷不醒,而他卻必須要入宮聽政一樣吧。
百姓、刁民、孝子、暴徒……
他們是百姓,又不僅僅是百姓。他們可以變成任何一種人。
李茂向遠處眺望。
他們可以成為傑出的工匠、最英勇計程車兵,也可以成為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坑蒙拐騙的渣滓。他們之中有人也許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喋喋不休,可也許也會為了抵抗反賊的入侵毫不猶豫的讓大楚把他們的家拆掉,只為了取幾根可以用來守城的木柱。
他們才是基礎,是磚石,是一切。
百姓不是單數。他們是老人的孩子,女人的丈夫,小孩的父親,同時也是士兵,是工匠,是農民,是書生。他們雖然會死亡,會被遺忘,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們卻經由死亡和微不足道來維持著他們複數的那一面,維持他們真正不滅的特質。
沒有哪個朝代,哪個君王能做到永恆,但這些百姓卻做到了。天子和大臣們都認為是自己統治了萬民,將自己的影子投影到了他們的身上,但事實上,其實是這些百姓將自身投影到了統治者那裡才對。
所有的皇帝和大臣,其實都是為了滿足他們的需要而在殫精竭慮,在滿足了他們的需要的時候,他們才能從百姓的身上取得他們想要的東西。
這樣的他們,真的是這些百姓的主人,這些百姓的“父母”官嗎?
李銳似乎隱隱約約摸到了無數聖賢們一直想要闡述的真理。
但隨即,他就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
這麼複雜的事情,還是留給那些做學問的大儒們去思考吧。
他是“實幹”的信國公,實在沒有時間悠閒的考慮這種深奧的道理啊。
啊,刺頭們都送走了,終於可以好好的洗刷大街了呢!
還有填平那些因為牲畜和牛車而出現的泥水坑和凹洞!
再也不用擔心走在路上會被人攔住喊冤了!
他是兵部尚書,不是大理寺官員,實在管不到難民是不是偷了東家的雞,還有西家的女兒是不是被浪蕩子拐走了啊!
都快瘋了好嗎!
鎮北將軍袁羲和居庸關守關大將林大虎的軍隊趕跑了涿縣之外的叛軍,牢牢地守住了幽州通往燕州的要害,而且正在兩縣修整,一旦後方輜重跟上,立刻就北上收復范陽。
李茂要糧草要兵器的奏摺進了京,和朝廷對他的批覆一起回來的,還有皇帝對他家侄子和兒子的賜婚文書,以及勳貴派們帶給他的滿是告狀和得意語氣的信函。
李茂只是看了看勳貴派的心腹給他寫的信件,就大概推斷出了朝廷中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一時間,李茂還有些同情晉國公。
他在朝中混的時間不長,但已經看清了所謂的兩派之爭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開始還是政見不合,到後來純粹就成了意氣之爭,為了反對而反對。
這說起來實在很可笑,但最可笑的是這一群文武大臣明明都是大人,乾的卻都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就算是頭腦清醒的中立派,也被這些吵紅了眼的大臣們弄的不得安寧。
要他看,純粹都是閒的。
天下太平,沒仗打,連災禍都少,一個個太閒了。
閒的只能內鬥了。
李銳的婚事是早就已經定下的,晉國公在這個時候趁機露出結盟的意思來換取皇帝的信任,正是世族們常用的手段,李銳一點也不奇怪。
倒是孫英的女兒……
好吧,雖然他也覺得自己的兒子值得找個更好家世的姑娘,但他也承認,自己不敢這麼幹。反正孫燕妮挺討他母親喜歡的,張素衣他母親也欣賞的很,等他這邊戰事一了,他就回京,趕緊把家裡子侄們的婚事給定下了,好讓他娘早點抱重孫子。
又過了半個月,就在李茂還在扒著指頭算自家除掉搬去老太太墓裡藏起來的金銀以外,還有多少銀子可以用來下聘的時候,京中送來的物資到了。
隨著物資來的,還有吳玉舟夾帶給他的書信。
李茂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性格十分寬厚的人,或者說,是個對很多事都無所謂的人。但即使是這樣的他,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是又怒又悲,甚至有種想要“掛冠而去”的衝動。
他知道前線戰局緊張,也知道他據守大後方,前線所有的輜重物資和兵源都要靠他調配。
可他在皇帝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