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向我走過來,滿嘴噴出酒氣和餅屑味,用一種低低的聲音對我說:“親愛的先生,我能否——?”然後便和我握手。接著,我又看見了胡卜先生和夫人。這時,胡卜夫人正在一個角落裡悲切得泣不成聲,做得倒很得體。我們這些人都要跟在靈樞後面相送,所以特拉布要一個一個地給我們穿黑戴孝,進行滑稽可笑的包裝。
特拉布先生要我們在會客室裡排好隊,每兩個人一排,非常像準備去跳一場悲傷的死亡舞。這時喬低聲地對我說:“皮普,我原先的意思是,先生,我原先打算由我一個人把她送到鄉村教堂的公墓去,只要三四個素有交往的人幫幫忙就可以,但是鄰居們議論紛紛,說我如此地敷衍了事,對死者不尊敬,鄰居們會輕視我的。”
“全體拿出手帕!”特拉布先生這時有條不紊地用沉重的低音說道,“大家拿出手帕!我們準備出發!”
我們都掏出手帕捂在臉上,就好像我們的鼻子都在流血;我們都是兩個兩個一排,喬和我一排,畢蒂和彭波契克一排,胡卜先生和夫人一排。我可憐姐姐的遺體已經由廚房的那個門抬了出去,根據傳統的殯葬禮儀,棺木由六個扛夫抬著,他們必須罩在一塊很大的黑天鵝絨繡白邊的棺佈下面,看上去就像一個長了十二條人腿的怪物,在由那位馬伕和他的搭檔組成的領葬人的導引下拖著腳步向前慢慢移動,跌跌沖沖,亂走亂撞。
鄰居們對我們送葬隊伍的安排倍加讚許,我們經過村莊時,他們更是讚不絕口;這一帶年輕結實的小夥子時而這裡,時而那裡地亂衝亂撞,擋住我們的去路,或是搶佔有利的地形等在那兒觀看送葬隊伍的經過。他們當中有些精力旺盛的人看到我們從他們等候的拐角出現時,便大為激動地高聲叫喊:“他們向這裡來了!”“他們來到這裡了!”就差對我們歡呼了。在行列中,那個卑鄙下賤的彭波契克太使我厭煩了。他跟在我後面,一路上都想引起我的注意,一下子替我把帽子上的飄帶整理一下,一會兒又把我的外衣抹抹平。另外胡卜先生和胡卜夫人也弄得我心煩意亂,他們的得意忘形和自負都到了不可言說的地步,參加如此轟轟烈烈的送葬隊伍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
不久,一片沼澤地便清楚地出現在我們眼前,遠處河上的船帆也清晰可見。我們的行列進入了鄉村教堂的墓地,棺木停在我從未見過面的雙親的墓旁,墓上面寫著本教區已故居民菲利普·皮裡普及上述者之妻喬其雅娜之墓的字樣。就在這兒,我的姐姐迅速地被安葬進墓穴,這時百靈鳥正在空中鳴唱不已,柔風徐來,點綴著雲朵和樹木的美麗陰影。
至於那位汲汲於名利的庸俗人物彭波契克的行為,我不打算過多敘述,只消說一句“他的言行全都是為了我”即可概括。正當牧師在誦讀那幾段高尚的禱文,提醒人們,“人生在世,無所帶來,亦無所帶去,逝去如影,不能長留”之時,我聽到了彭波契克大聲咳嗽,好像在說人間之事也有例外,就如這位年輕先生吧,就意想不到地得到一大筆財產。我們在葬禮完畢後回到家中,他竟然大言不慚地對我說,要是我姐姐活著能懂得我為她掙來多大的光榮,那有多好。他好像暗示要是我姐姐知道我為她掙來的光榮,她死也瞑目了。然後,他喝完了剩下來的全部雪莉酒,胡卜先生飲盡了其餘的葡萄酒。他們一邊飲酒,一邊談論,後來我才知道這本來是葬禮日的傳統習俗。他們談話的腔調就好像他們和死者截然不同,是另一個種族,是聲名狼藉的老而不死之人。最後,他和胡卜先生及夫人終於離此而去。可以肯定,他是去了三個快樂的船伕酒店,在那幾度過一晚,飲酒論自己,扮成我幸運的奠基人和早年的恩人。
他們走了以後,接著是特拉布一班人馬(不過沒有看到他的小夥計,我四處找也沒有發現),收拾好那一套後臺道具塞進袋子,也離開了這裡,這座屋子才顯得清淡舒適起來。一會兒後,畢蒂、喬和我一起吃了一頓冷冷清清的晚餐。我們在最好的那間會客室中晚餐,再不是在灶間裡的老地方了。喬在用餐具時當心萬分,不管是刀是叉是鹽瓶還是什麼都特別留神,這也不得不使我們都受到拘束。晚餐後我提醒喬燃起他的菸斗,然後陪他在鐵匠鋪四周散了一會兒步,回來坐在屋外的一塊大石頭上,這時我們的心情才得到緩解。我發現在送葬之後喬換了衣服,既不是做禮拜時穿的禮服,也不是打鐵時的工作服,這樣我的老夥計親愛的喬自然得多了,回到了人的本來面目。
我問他我今晚是不是可以睡在我過去住的那間小屋中,他聽了十分高興。自然我也十分高興,因為我能提出這一個要求就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