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部分(3 / 4)

本小說。這正是作者的本意。假如本書有怪誕的地方,則非作者有意為之,而是歷史的本來面貌。

《王小波全集》 第四卷紅拂夜奔:第一章(1)

在本章裡一再提到一個名稱“領導”。在一本歷史小說裡出現這種稱呼,多少有些古怪。作者的本意是要說明,“領導”這種身份是古而有之。

李靖、紅拂、虯髯公世稱風塵三俠,隋朝末年,他們三人都在洛陽城裡住過。大隋朝的人說,洛陽城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但唐朝的人又說,長安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宋朝的人說,汴梁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所以很難搞清到底哪裡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洛陽城是泥土築成的,土是用遠處運來的最純淨的黃土,放到籠屜裡蒸軟後,摻上小孩子屙的屎(這些孩子除了豆麵什麼都不吃,除了屙屎什麼都不幹,所以能夠屙出最純淨的屎),放進模版築成城牆,過上一百年,那城就會變成豆青色,可以歷千年而不倒。過上一千年,那城牆就會呈古銅色,可以歷萬年而不倒。過上一萬年,那城就會變成黑色,永遠不倒。這都是陳年老屎的作用。李靖、紅拂、虯髯公住在城裡時,城牆還呈豆青色。這說明城還年輕。可惜不等那城牆變成古銅色,它就倒了,城裡的人也蕩然無存。所以很難搞清城牆會不會變成黑色,也搞不清它會不會永遠不倒。洛陽城牆築好之後,漸漸長滿了常春藤。有一些好事的傢伙派人把藤子從牆上扯下去,牆上就剩下了細小的藤蔓,好像四腳蛇斷掉的尾巴。與此同時,被扯下牆的常春藤在地上繼續生長,只是團成了團。有些葉子枯萎凋落,有些葉子卻蓬勃向榮。這些藤子在地下,就像一堆堆的垃圾。而立著的城牆卻被斷裂的藤蔓染上了花紋,好像一匹晾在空中的蠟染布。然後又有些人覺得有花紋的城牆不好看,又派了一些人出來,舉著綁了刀片的竹竿,把花紋都刮掉了。久而久之,城牆上就被刮出了好多白斑,好像臉上長了癬。我不明白既然一堵牆已經修了出來,為什麼不能讓它好好待著——人活著受罪,幹嗎讓牆也受罪呢。

李靖他們住在洛陽城裡時,這裡到處是泥水。人們從城外運來黃土,摻上麻絮,放在模版裡築,就蓋成了房子。等到房子不夠住時,就蓋起樓房,把小巷投進深深的陰影裡。洛陽的大街都是泥的河流。那時候的雨水多,包鐵的木車輪子碾起地來又厲害,所以街上就沒有乾的時候。泥巴在大街上被碾得東倒西歪,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小山脊,頂上在陽光下乾裂了,底下還是一堆爛泥,足以陷到你的膝蓋。那些泥巴就這樣在大街上陳列著,好像鱷魚的脊樑。當時的人們要過街,就要藉助一種叫拐的東西。那是一對帶有歪杈的樹棍,出門時扛在肩上,走到街邊上,就站到杈上,踩起高蹺來。當時的老百姓都有這一手,就像現在的老百姓都會騎腳踏車一樣。誰也不知道將來的老百姓還會練出什麼本事來——假如需要,也許像昆蟲一樣長出六條腿。當然,各人的道行有深有淺。有人踩在三尺短拐上蹣跚而行,也有人踩在丈八長拐上,凌空而過。比較窄的街段上,有些人藉助撐杆一躍而過。在泥水中間,又有無數豬崽子在遊蕩。老百姓和豬就這樣在街上構成了立體畫面。除此之外,還有給老弱病殘乘坐的牛車,有兩個實心的木頭輪子,由一頭老水牛拉著,吱吱扭扭,東歪西倒。從城東到城西,要走整整半天。假如它在路中間散了架,乘車的都要成泥豬疥狗。不是老百姓的人坐在八匹馬拉的轎車裡呼嘯而過時,泥水能濺到路邊的店鋪裡面。正如今日有些豪華轎車跟在你腳踏車後猛按喇叭,嫌你聾得還不夠快。老百姓總是恨非老百姓,這是原因之一。

那些在洛陽大街上橫行的馬車就像魚雷艇,這種高速船隻宜在空曠處行駛,不該開上大街。但是誰也沒有對馬車提出意見,因為誰都不敢。人們只是上街時除了帶著拐,還帶一把油紙傘,見到馬車過來,就縮在路邊,張開傘接泥巴。還有一些人不帶雨傘,而是穿著油布的雨披。不管你怎麼小心,總有弄一頭一臉一身的時候。所以又要帶上一個防水的油布口袋,裡面帶著換洗衣服。但是要洗手洗臉,總要用水。井倒是好找,洛陽每個街口都有一間白色的小房子,裡面就是水井。但是房子裡有人看著,用水要錢。所以圖省錢的人就在脖子上拴兩個牛尿脬,裡面放上水。但是你雖有換洗衣服,總要有地方換,總不能當街赤身裸體,找更衣處(現代話叫收費廁所)也要錢;所以圖省錢的人就不是帶一把傘,而是兩把傘。更衣時把兩把傘前後張開遮住。這樣一個圖省錢的人出門時,腳下踩著一對拐,脖子上掛了兩袋水,背後插了兩把傘,腰裡還掛著鼓鼓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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