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的樹上吃幾口,覺得味道不對就離去了。長安城裡的水是鹹的,喝久了這種水,長安的女人的嗓子都變成了粗啞的男低音,但是這也影響不到衛公,因為他家裡喝城外運來的礦泉水,所以女人還是女人聲。儘管他在這裡住得很舒服,衛公還是討厭長安城。他覺得這座城市了無生氣,城裡的人也呆頭呆腦。
長安城裡的大道是黃土鋪成的。從早晨到夜晚,總有些穿著黃褂子的人站在路邊上,用鏟子往路面上撒黃土,再用長把勺子灑上水,然後用碾子碾平。過了好多年,長安城被廢棄了以後,那些大道還在那裡,只不過變得像用舊了的皮帶一樣處處龜裂,土塊也像瓦塊一樣堅硬。不但路面,長安城的每一寸地面都像鏡子一樣平,從這個城門到那個城門,每個角落都碾得平平整整,寸草不生。衛公每天早上騎馬去上班,一騎到馬背上他就睡著了,打著鼾。因為他在馬背上東歪西倒,那匹馬也東歪西倒,衛公往東歪馬也往東歪,衛公往西倒馬也往西倒,這樣他才不會從馬上掉下來。但是這也有一個壞處,就是他們並不總是往班上走。有些時候衛公從家裡出來走了兩三個鐘頭,不僅沒走到班上,而且離上班的地方更遠了。好在像他這樣的官員並不需要按點上班,而且像他這樣的官員有權力在街上橫著走路。到了班上以後他又接著睡覺,但是像他這樣的官員當然有權力在班上睡覺。久而久之,衛公就成了一個被人嘲笑的物件。人們提到他時,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昏睡的表情,並且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挖眼角,彷彿那裡有眼屎。但是衛公對此視而不見,或者是真的沒看見,佯做不知,或者真的不知道。因為這種種緣故,雖然大唐皇帝對衛公恩寵有加,但是誰也不敬畏衛公。大家只不過把他當作是一個睡不醒的老頭罷了。
李靖住在長安城裡時已經老了,而且已經交出了兵權,擔任了閒職,但這並不是說他可以沒事了。有時候皇帝會把打天下的老將全召進宮去,組織一個將軍合唱團,自任指揮,為全城的貴婦演唱,衛公擔任領唱。這一幫老弟兄全都老得牙關不住風,而且個個五音不全,所以演唱的效果就如一位刻薄命婦形容的:像一塘青蛙一樣!後來又改為由小太監伴唱,大家站在那裡擺個樣子,效果又是令人毛骨悚然,因為一大夥白鬍子老頭站在那裡發出清脆的男童聲,非常怪誕。除此之外,還組織過將軍舞蹈團,大家穿上高統馬靴,手舞馬刀跳騎兵舞。結果是程咬金當場發了心臟病,差一點死了。這不過是衛公老年要參加的各種社會活動中的兩種。他還要寫各種回憶錄,到現在已經完成了軍事回憶錄、政治回憶錄、科學回憶錄。但是這些還不夠,還要有他的自童年寫起的自傳。這件事的起因是大唐皇帝要修凌霄閣,這是一座古代意義上的摩天樓,在樓裡陳列各位功臣的肖像和生平事蹟。既然是生平事蹟,當然要由本人提供。所以他每天上班以後就要寫自傳,因為他總是打瞌睡,所以老也寫不完。皇上派人幫助他寫,進度依然很慢,這還是因為他隨時隨地都會睡著。後來皇帝又把最漂亮、最有獻身精神的女史派了去,進度依然很慢。這位女史還報告說,李衛公除了打瞌睡,就是發牢�騷——�“不讓人安生”,再不然就是問:“幾點了?該下班了吧?”
李衛公老了以後,眼睛下面長出了兩個泡,滿臉都是皺紋,因為總是在伏案打瞌睡,所以眉毛平貼在了臉上,除此之外,別的地方沒有什麼大改變。尤其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他那麼能打瞌睡,卻一點沒發胖。有關後一點,給他寫傳的女史認為有疑問,因為他睡得太死了,故而就不像真的睡著。為了刺激他的嗅覺神經,叫他保持醒著,她在身上灑了大量的麝香香水,以致在她走過的地方,公貓都要“喵”地一聲怪叫,直立起來,然後就不按節氣地叫起春來,而和衛公待在一個屋子裡,他竟聞不見,照樣伏案打瞌睡。對於這件事,只能有一個解釋,就是衛公在裝睡。為了制止衛公裝睡,她又穿了極短的室內服,但衛公又視而不見,只是在瞌睡的間隙裡提醒她道:“裹著點斗篷,彆著了涼。”後來她又給衛公做headjob,要把他弄醒,但是衛公還是打著鼾,而且他那個地方苦得叫人無法下嘴。原來衛公在小命根上塗了黃連水。衛公就是這樣的刀槍不入,這使那個女史很痛苦。她喪失了自信心,以為自己長得不好看,哭了好幾天。
二
李衛公在他過了六十歲生日後不久就死掉了。他的死因按現代的看法是心肌梗塞和年老,營養過度有一定的關係;但是這種病在古代叫做馬上風,並且說它和性交有直接的關係。
這是因為古人善於養生,除了在幹那件事時,簡直沒有什麼得心肌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