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去了靈山。
我們帶著三棵柏樹,一棵代表學生,一棵代表同事,一棵代表親友,是送給洪禹平老師的。去年八月十七日,洪老師的骨灰就撒在了靈山頂上。靈山頂上有一些松樹,不起眼,稀稀拉拉的,雖不會說話,但忠誠,日夜陪伴著洪老師。我們打算將柏樹栽在松樹叢中。柏樹與松樹一樣,奕奕常青,很合靈山的意。而且,柏樹與松樹作伴,風一吹,嘩嘩作響,洪老師喜歡,他不會感到寂寞。
靈山很高很深,風吃得緊,山谷裡迴響著怪怪的聲音。可到了山頂,那裡除了默默佇立的松樹,什麼異響也沒有。我們覺得,我們來對了,至少在這個時候。
於是,我高聲喊:“洪老師,我們看你來了。”
王汝傑馬上接應:“洪老師,你放心吧,樂清文脈斷不了啦。”
我和許宗斌、潘錦毅、洪青梅覺得有意思,嘿嘿笑了。生前,我們與洪老師聊天,也常常這樣笑。洪老師愛聽我們的笑聲。沒錯,這裡不是文聯,不是文昌閣,不是哪個單位的辦公室,也不是洪老師在西門的商品房,這裡是松樹崗。但洪老師就站在我們的中間。他在說話,話依然很長,就像松樹崗前方的一抹雲霧。這抹雲霧橫在樂清灣的上空,在醞釀雨——下海的人,坐在船上的人,抬頭望見它,少不了會說:“啊,天要下雨了。”
洪老師話匣子一開啟,真的像下雨。我們都愛淋這種雨。
我們細心地栽下了兩棵柏樹。在挖好第三個坑時,王汝傑說,燒點紙,祭奠一下吧。
我說,對,今天不講政治,講風俗。
大家覺得有意思,又嘿嘿笑了。我們跟洪老師在一起,最大的感覺就是有意思。特別是我,有些事腦子裡總是抹不去。一次在雁蕩山,洪老師滿賓館找我,一邊高聲喊我的名字,找到了,一個勁地笑,眼淚都出來了,然後說:“你寫婦女流產,寫得逼真極了,可怕極了,可你不瞭解男人,比如我,哎呀,不能拿年齡看人呀。”一次在我的辦公室,洪老師說,我要在蒲岐辦大學,方案都弄出來了。我說,這太不現實了,你把大學辦在蒲岐,鬼去讀書呀,還有,人家白白送土地給你,政府會答應嗎?你去跑專案,你會跑嗎?洪老師白了臉,說,你……你紮實有意思。其實,我們之間說話,就是有意思。意思什麼呢?就是洪老師把我看年輕了,而我卻把洪老師看老了。
許宗斌拿出了《心跡錄》。這是前不久出版的洪老師的散文集。它散發著淡淡的油墨香。我拆開它,將它投進了土坑。王汝傑投進了金鉑紙,並點上了火。黑色的蝴蝶便吃力地飛了起來。
我想起了洛夫的詩句——
字
被燒得吱吱大叫
灰燼一言不發
它相信
總有一天
那人將在風中讀到
山上風輕輕的,黑色蝴蝶怎麼也飛不高,飛不遠。
王汝傑說:“我們燒快一點,洪老師性急,燒慢了,他會生氣的。”
潘錦毅說:“由我在,洪老師不會生氣的。”
我們再次嘿嘿笑了。不過,這次我笑得很沉重。是呀,洪老師在病危時,曾捉住我哥楊良驥的手說:“楊醫生,你醫好我的病,你就是神醫,我給你寫報道。”其實,洪老師並不怕死,他怕的就是生前看不到《心跡錄》。他在這裡,借用火光來閱讀自己的新書,並讓那些文字化作黑色的蝴蝶,滿天飛,這是一種什麼閱讀方式呀!還有,他的那些文字,是“心跡”的記錄,該刻在石碑上,可它卻化作灰而埋入地下,這是一種什麼流傳方式啊!而且,以往舉行新書首發式,捧場的人總是滿登登的,可現在捧場的,卻更多的是那些不說話的松樹,還有那三棵柏樹,這叫什麼首發式啊!
洪青梅忽然說,天好像下雨了。
許宗斌說,抓緊栽下那棵樹吧。
我們便栽下了最後一棵柏樹。我們還分分合合,在這棵埋有《心跡錄》紙灰的柏樹前拍了照。在這些照片上,自然找不到洪老師的身影,但我們可以感覺到,洪老師就站在我們的中間,他的左隻眼鏡片上還暈有一團淡淡的霧。
天終究沒有下雨。太陽現在該在哪個位置,我們猜得著,似乎也摸得著,但看不見。靈山靜悄悄的,靜悄悄的,沒有風,可四周的雲霧卻溼潤了許多,它變得稠了。這種狀態,正是我下山的內心狀態。
我又想起了許多年前,洪老師在北京寫給我的一封信。
這信很長,我給丟了,但信中一句話,我記得牢,而且,剛才我已將它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