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如若不然而另生尷尬,便一定跟那失落了的佛頭甚至“武藏十要”的傳聞有什麼瓜葛。這邢福雙雖說一度神智昏失,掉了記性,不意卻讓那敲門磚三打天靈蓋給打回了神;一回了神,也添了煩惱——試想,他要是尋思不出一條脫身之計,豈不要叫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的丐幫弟子監視掌控一輩子?
且說邢福雙行腳年餘,好容易來到了南昌,正愁苦日夜叫人盯梢放水、動彈不得,還不得不假意四處打探:當地有沒有一個姓邢的堂叔?其實他自己肚中明白得很,別說南昌一地,就是走遍了江西,他恐怕也找不著這位壓根兒不存在的堂叔。眼見身上的盤纏就要花完,而邢福雙既已自逐出幫,當然不能回頭再幹行乞的勾當,這可就要山窮水盡了。忽值一日,大馬路上迎面走來一個穿西式服裝、頭戴呢帽、足登單鞋的中年男子,兜頭按住他兩肩膀,大喊一聲:“福雙!”邢福雙還沒意會過來是怎麼一回事,那人暗中使勁,居然將他按得雙膝落地,成一高跪之姿,邢福雙還來不及答話,但聽那人又叫道:“你找得我好苦哇!快起來快起來,讓叔叔好生看一眼。”說著倒也奇怪,那人雙手掌心似有千鈞萬擔的磁石之力一般,又將邢福雙給吸拽了起來。偏在這一瞬間,邢福雙耳鼓上傳來一句細微的話語:“還不快認堂叔?”
邢福雙一聽這話,還以為他慌急告天,老天爺又可憐他走投無路,當真賞他一個堂叔解圍濟困來了。且看這堂叔儀貌堂堂,穿戴光鮮,即使不是富貴中人,家道必定也在豐實之上,自然喜出望外,不知不覺掉下幾顆真情至性的淚珠。他一面啼哭、一面也隨之喊叫起來:“叔叔、叔叔!侄兒也找得您好苦哇!您老可終於還在啊!”這話不消說,自然是喊給左近的叫花子聽的。
這位天上掉下來的堂叔隨即搶住邢福雙臂膀,不知道用哪一隻手指頭扣住他曲尺穴。邢福雙自忖也是練家,此時此刻卻渾如一攤爛泥,通體上下沒了一點氣力,任那堂叔半扯半架地拉過了街。偏在這一瞬間,旁側迎過來一輛人力車,車伕稍一停腳,俟兩人登座,便撒開勁朝前飛奔——顯然,這車是早就在一邊伺候多時的了。
坐在車上,那堂叔臉上也沒了笑、也沒了哭,一張煞白板硬的馬臉更長了幾分,看在邢福雙眼裡,倒有幾分白無常的鬼樣。好在路程不遠,車伕箭步如飛,不多會兒便到了地頭。邢福雙叫那白無常一抖手,居然便摔下車來,幾乎跌個大踉蹌。昂首斜窺,但見面前是一幢臨街的樓宇,門楣右邊掛著個亮漆木牌,上頭用黑漆寫了六個大字,他只認得前二字是“南昌”,第四字是個“匪”。這一下可恍惚死人了——邢福雙暗道:這要是個什麼土匪窩,我豈不是逃了前狼、躲不過後虎?可普天之下,哪裡有什麼土匪窩敢在通衢大街之上掛起這麼大招牌現世呢?正琢磨得半天霾、一頭霧,但聽身後的白無常朝裡大門裡喊了聲:“來啊!押到諜報科去。”
“叔叔!”邢福雙回頭陪個諂笑,道,“這是——”
“誰他媽是你叔叔?”白無常說著,飛起一腳,正踹在邢福雙脅下。邢福雙但覺身形一輕,朝大門裡一個小小的院落中飛去。許是白無常用力精準,邢福雙恰給這一腳踹上二門的臺階,就讓兩名身著土色制服的衛士給攛進樓裡去了。
邢福雙起初還想掙扎兩下,猛一用勁,才發覺臂膀自腋以下血路已經閉鎖,腰際見骨以下也漸漸麻痺——他的四肢可以抵擋者不過是一個“廢”字。那兩名衛士將他拖行到樓上一個陰暗森涼的廳房之中,徑自離去。邢福雙但聞這房裡還有絮絮聒聒的人聲,卻不見半個人影。至於那人聲,可謂南腔北調俱全,說得是又急又亂——似有爭執,又似有極大的惶惑,啾啾嘈嘈,更像鬼狐作語。過了大約有一盞茶的辰光,邢福雙才漸漸聽出其中有四川人、有兩湖人,也有廣東和河北人。一個湖南人說:“大元帥說這樣的重話,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嗎?”接著一個浙江人立刻斥道:“大元帥要你我這就去死你我能不去死麼?說兩句重話又有什麼要緊?”那湖南人囁聲再吭了兩句,另一個河北人卻道:“我也認為這話說重了,什麼‘我的好學生都戰死了,盡留下來你們這些不中用的’,好像我們也該去死一場——”“不能這麼想!不能這麼想!不可以!”另一個四川口音的厲聲道,“大元帥說得對,現在日本帝國主義者壓迫我們,共產黨又搗亂;我們黨的精神完全沒有了,弄得各省市黨部又給包圍、又給打砸,這樣革命當然要失敗。大元帥是痛心這失敗,才罵我們的。我們想不出個保住大元帥的主意,怎麼連罵都挨不起了呢?”此言一出,眾人忽然安靜了片刻。邢福雙這也才稍稍習慣了在幽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