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辨東識西,發現自己置身所在的廳堂中空無一物,連桌椅也不見一張,至於那七嘴八舌的人聲,卻彷彿是打從前方的牆壁裡面傳出來的。
正由於四肢動彈不得,邢福雙只能就地亂滾,想要碰撞些個尖稜之物,先解開一邊腋處的穴道,使有一隻可用之手,便可解其餘。不巧的是,放眼望去,這方圓幾丈之內只有一平似鏡的地面,四邊不知用什麼材料阻隔的牆板,以及一方連吊燈也無半盞的房頂——看光景,那白無常就是要他像只肉球般的囚在此地了。
不多時,牆後又有了人聲,那聲色俱厲的四川人沉聲說道:“如今大元帥眼見就要復起,我們也還只能一天到晚窮開會,也拿不出具體做事的法子,甚至連幹什麼事也不知道——”“康兄這就責備太過了。”一個河北口音的此時插口道,“現在是把組織定個範圍、定個規章的階段。你好比說軍務方面我們要不要管?能不能管?你再好比說財政上頭我們要不要拿主意?拿幾分主意?大元帥已經嫌我們不中用了,那好——我們是該多盡心思多出力、多管些事呢?還是少攬權責少費事、少說些話呢?這中間很有些分寸關節,我們得揣摩得十分仔細才行。”話才說到這裡,頓時響起一片掌聲。先前那抱怨“親者痛、仇者快”的湖南人應聲搶道:“是嘛!要保大元帥的局殆無疑義,可我們這些‘不中用的’進如何?退如何?抓幾分?放幾分?自然要好生商量,不是說做就做的——弄得不好,過猶不及,大元帥還是要怪我們的。”
這湖南人的話剛說到這裡,外面忽地一連三聲叩響,接著好似有人推門而入,眾人則是一片哄叫。而那剛進門的人一開口,竟是白無常的聲音:“看我挖回來什麼寶貝!”
話音甫落,邢福雙但聞皮鞋之聲“咯噔咯噔”發自壁中,隨即雙眼乍然一亮,面前的牆壁忽然開了個門形的大洞,洞中立時出現了高矮胖瘦,各具體態的十多口子人影。那白無常接著笑了起來:“不是說這行當叫‘特務’嗎?不才兄弟就特別給物色了這麼個東西回來。”
“他是什麼人?”四川人雙手一叉搭腰眼,道,“你什麼時候帶回來的?”
“剛在路上撿的。”白無常又是嘿嘿一陣冷笑,“是個叫花子。”說時瞬一眼四川人,刻意放低了聲,“不礙事。”後頭這句話用意至顯,指的是無論邢福雙聽見了什麼不該聽的,都無須擔心。
卻原來這閻羅殿也似的所在還有隱情。此處不是別處,正是“老頭子”的一幫親信在南昌所設的一個專屬“老頭子”私轄的單位,南昌剿匪總部——日後改稱南昌行營的便是。
這是民國二十年秋的時節。先前在九月裡,日本軍閥對華發動“九一八事變”,“老頭子”以國民政府主席兼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之職,宣示了一個“攘外必先安內,安內必先剿匪”的主張。可是各地的工、農、學生都掀起了一場極其熱烈的抗日運動熱潮,包圍了許多地方黨政機關,請願的請願、示威的示威,大凡皆以發起抗戰為標的。且不說這些群眾裡頭自有錢靜農、汪勳如等人。此處先述“老頭子”這一方面——到了十二月初,為了反對“老頭子”的“不抵抗主義”,舉國譁然,竟諍諍然有逼“老頭子”下臺之勢。“老頭子”只得約了他黃埔軍校早期的十幾個門生聚會,商量“如何挽革命於功敗垂成之夕”。
然而當真如“老頭子”所言,他黃埔的“好學生”都在北伐戰事中殉身,活著的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這群人在南京聚了三次會,另外還到一爿“浣花菜館”大擺了兩桌酒筵,卻總商量不出一套救亡圖存的辦法。結果還是“老頭子”下帖至上海小東門請來了老漕幫老爺子萬硯方,兩人促膝密談,一談談了三天三夜。萬硯方縱論時局、盱衡世態,給定下個八字真言的方略:所謂“以退為進,再造中樞”。“老頭子”在第四日一大清早即宣佈下野,辭去國府主席。然而這只是八字真言中的一個“退”字而已。
至於如何於退中求“進”,則系乎“再造中樞”的建言了。在萬硯方看來,“老頭子”固然統有軍權,夙負威望,且領導北伐軍打過幾場風光的勝仗,使驕鎮悍將一時蒲服。但是神州赤縣是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度,想要在三年五載之間仿效秦皇漢武那樣一統天下、包攬寰區,其實是不可能的。“老頭子”倘若想要重整旗鼓,號令諸侯,便不得不暫且容忍中國保持一個強藩林立、分而治之的局面——這正是當年漢高祖大封群臣為王為侯的一個策略——所謂“犬牙相制,磐石之固也”。能保持這樣一個局面,起碼是讓各地表面上已然臣服的軍閥維持其內張外弛、彼此牽制的形勢。在“老頭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