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子,每個人都似乎排斥我的到來,這我早就知道了,趙春山也早告訴我了,讓我感到奇怪的不是 這個,而是一些別的什麼。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你知道它就在那裡,但是卻無法立刻捕捉,一絲一縷 在腦海裡飄來蕩去,捉不住,放不開,煞是苦惱。
茫然思考中,我的目光越過面前黑色的火場,朝遠處看去。三石村的人果然不少,來來往往的,一些忙 碌的身影,像蜜蜂一樣匆忙。這種情形,在其他村莊也曾見到過,但又似乎有些不同。
是哪裡不同?
我苦苦思索著。
沒錯,趙春山說的那些都沒錯,村子裡的人,的確都穿得鼓鼓的,現在是冬天,穿得鼓一點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裡的人一個個武裝到牙齒,不僅是衣服鞋子又厚又結實,每個人都還戴著一頂大大的帽子,帽子 底下一副皮耳套——這在南方的農村,是絕對沒有見過的。這裡氣候並不十分嚴寒,那種大皮帽子和耳套, 通常只有趕時髦的學生們才戴來遊戲,平常人是不戴的。除此之外,這裡的村民,手上都戴著厚厚的皮手套 ——除了一張臉還露在外頭,幾乎再沒露出一寸肌膚,這點和趙春山說的十分符合,也的確十分古怪。
而狗也的確不見一隻。
整個村莊都極其安靜,沒有狗的吠叫,農村彷彿失去了生機。
不對!
想到這裡,我驀然睜大眼睛。
正是這點不對!
怎麼會如此安靜?
不應該如此安靜!
農村裡的人,一向喜歡高聲談笑,有誰見過這樣安靜的農村?
我終於發現,從我離開金叔的祠堂到現在,我甚至沒有聽見一聲村民們之間互相說話的聲音。
莫非他們互相都不說話?
這不可能。
我認為這個想法太荒謬了——住在一個村子裡的人,怎麼可能互相不說話呢?
為了證實這個想法,我刻意地觀察那些在金色土地上走來走去的人們,想知道我的猜測是否錯了。
那些勤勞樸實的人們,依照千百年來的傳統,早早地起了床,即使地裡沒什麼事,也忍不住出來轉轉, 這裡望望,那裡看看,有的人在挑水澆菜,有的人在田地裡燒稻草肥田,而有的人則呆呆地站在田邊,不知 在想些什麼。
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風景,我看了許久,竟然沒有發現任何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在一起的場面。
每一個人都是獨自行動,與周邊的人至少相距兩米,互相之間沒有協作,更不用說言語的交流了。
不僅如此,當他們在狹窄的田壟或山路上相逢時,都是小心地互相讓開,依舊是無聲無息,而眼光,卻 在一剎那亮了一下。
那眼光,和他們看我時的眼光一樣,閃亮,警惕,懷疑,膽怯!
我看到那種眼光,心中疑雲蕩起:這裡的村民之間,為什麼也互相戒備?
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似乎在村民之間,產生了互相排斥的磁場,每當他們距離不小心靠近一點,總有一方會自覺地朝旁邊閃 一閃,以保持“安全距離”——安全距離到底是多長?我苦笑一下,莫非整個村子的人都瘋了?
怪不得我心裡總有些古怪的感覺,原來如此。原來這村裡的人,不僅僅是排斥外人,連他們自己,也互 相排斥。
想到這裡,似乎一陣寒流湧過心底——生活在這樣的氛圍下,該是怎樣的痛苦?
我看看大林,他靠著樹,睡得十分香甜,一縷晶亮的口水沿著嘴角淌下來,打溼了他的厚棉襖。這個淳 樸的青年,心地似乎十分單純,但是對人的戒備之深,我也是見識過的。到現在為止,他一直小心地不讓我 們之間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
望望天色,估計大約是十點多了。我想再去其他地方看看,猶豫了一下,決心不叫醒大林,免得節外生 枝。他雖然單純,但是單純的人倔起來,比那些心機深沉的人還難對付。
我躡手躡腳地離開了火場,大林依舊在酣睡。
我怕被大林的父親發現——如果沒估計錯,他一定在原來我遇見大林的地方警惕地守的候——我轉朝另 一邊走去。
這回走的是一條只有一人寬的小道,在兩座山間一轉,田地與村莊便消失了,只餘山野茫茫。越走越深 ,滿目都是樅樹的針狀葉子。山上看來久無人去,滿山都長著半人高的柴草,密密層層,阻隔著人的腳步。 我走了一段,發現不對路,正轉身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