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陡然的,那隻“獸”兀然很驟然的霍然驚醒。
——像在醒夢中碎然給人紮了一刀似的驚跳了起來。
不過,這又像他一貫以來的醒法。
他好像從來都不曾好好的,安安詳詳的醒來過,正如他睡去也一樣。
——只怕有日他死去的時候,也一樣會像疆屍一般的忽然彈跳起來吧?
他遇敵般的彈跳起來,又蹌又踉,又驚又怕,像一頭給人踢醒的老狗。
他左右四顧,如驚弓之鳥,兩翼一張一合,像狂嗅什麼氣味。
然而他只要一移動,這清新爽朗的山上雲空,就佈滿了他的腐臭——也不知是他身上“穿著”那破破爛爛。襤褸的“布碎”還是根本是從他身體裡外發出來的氣息。
他起來得很慌張。
他那一雙眼(其中一個只是一口“洞”),明顯的由暗紅轉青,然後變成幽幽的碧。
然後他馬上“找”她。直至他看見她了,眼色才又轉成了暗得發紫的紅。當他發現她也正望著他的時候,必會垂下了頭,或調開了視線,這時,他的眼光又是令人幽慌慌的鬼碧。
搖紅髮現他每次都是這樣。
——至少每次醒來都是這樣。
可是,這一次,他咧著牙,映著旭照,搖紅甚至清楚的看見:
他上下大齒間還掛著糾纏未斷隔夜而膠粘的唾液,而且顯得比任何一次驚醒都來得恐慌、驚怖。
“唱喔啊——喔鴉……”他前面鼓盡了聲,也只能發出幾個打從喉頭縫裡逼擠出來幾乎毫無意義的獸鳴,使人意會到他本來就是梟禽,會說人話只是一個錯覺,“……有人來了…
…”
搖紅聽了,只覺一陣昏眩。
“有人來了”。
——他說有人來了,必有人來,一定不錯。
因為他是獸。
他有野獸的本能。
搖紅彷彿又聽到,那些兵刃,利爪、銳齒、撕裂肌骨的刺耳聲響。
她好像又看見:那些暴現的血光,遍地的血紅,和嗜血的妖獸,在腥風血雨中恣肆,歡騰……
“走!”
他跳了起來,吆喝了一聲。
然而,疲備不堪抑或是拒絕再逃的她,卻欲振乏力才站起來,足傷就一陣劇痛,一時連站也不穩,面對旭陽,只覺心頭,眼前,一陣鬧暖的紅,幾乎就一個跟斜裁下峻峭的懸崖去了。
那頭獸一伸手,就抓住了她。
手大如熊。
比熊掌還厚。
更粗。
——也更臭。
他沒有長而尖銳的利爪,但指甲又平又扁,藏滿了汙泥,像一片片的鏟子。
他一聳肩,就把她接背在肩上。
然後他就飛縱,急竄,像給三百一十二名獵戶和兩百三十一隻獵犬追殺的獸,義無反顧的亡命的逃。
走!
——路上風迎面,勁而急吹,她閉上眼,只覺得臭。
泰山高,越上高峰,搖紅越覺得自己已沉淪,掉下深不見底的淵源。
她就像一件貨物,任由命運和山獸一般的他,來擺佈。
二、本來是風景
這兒風光絕美!
風光無限。
從這兒望過去,山風如瀑,一衣帶水,阡陌綿亙,平疇萬里,曠無涯際,萬壑千峰,盡收眼底。
山影、樹影、石影、雲影交織成優美勝景,紅雲金日,漫天飛芒,舞盡長空,巧奪蒼穹,山巒起伏,嗟峨奇石,無一處無風景,無一處不成風景,連在空茫無邊處,都是風,都是景。
虎山勢若虎。
摩天嶺擎天而立。
那“怪獸”藉屏風巖為屏,一路直上,以氣吞萬里如虎的步姿,登羅漢崖口,越高的他越要上,越陡的他越要挑,他拔足狂奔,喘氣呼呼,渾忘了他背上還有個人似的。
他那打了幾十個招,活像在那兒纏了條蟒身似的脖子,那兒有塊布,綁了個結,頭後就掛了個小小的包袱,搖紅的臉就枕在包袱上面。
狂奔的是這頭怪獸,而不是她。
她完全不用力氣,也許,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無力可用,甚至沒有氣力去生存。
她枕著那小包袱,看著他亡命的翻山去越嶺去,幾次幾乎失足,越險的風光就越美,危到極處居然感覺似驚險,她忽然發覺:能夠這樣不死不活的存在,也是一種幸福。……
就在她剛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