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來在江南做官者對拖欠賦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固然有皇帝不急著解決拖欠賦稅的緣故,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南方進士居多,江南文采更盛。明清時代江南籍官員最多,這些江南籍官員誰又沒有鄉土之情?雖說按規定不能在本縣、本府為官,但既然做官之地離著家鄉並不遠,對拖欠賦稅的糧長照顧一二獲得個好名聲又有什麼不好?
但這個邏輯對於原籍北方的林海卻說不通。
“我苛刻暴虐?”林海滿臉地不屑。“蘇、松、常、嘉、湖五府確實有田賦稅達七八斗甚至一石者,但那是官田!民田仍五升起科!莫非上官不知五府官田地來歷?下官雖不是本地人,卻也知道一二,這便為上官解惑。”
“當年太祖擊敗張城誠後,抄沒士誠之功臣及義兵頭目田為官田,以租作賦。抄沒賊人田產難道不應該嗎?只不過太祖當時沒有把這些田產分賞下去,而是將之作為官田。對於佃農而言,耕種民田要交租子,耕種官田難道就不用交租子?”
林海指著糧長們質問道:“那些賦稅達七八斗甚至一石的田,難道是你們的私田?”
見無人答話,林海進一步質問。
“你們佃田給人租種時,地租常在四成與六成之間,甚至有地租達到七成者。如今朝廷只徵收官田七八斗或一石,即便全部算作地租,由於江南畝產多在三石以上,因此其徵收部分也不足四成!再除去本該正常繳納的基本田賦,官田所收地租實則不足三成!”
“租種官田,地租不超過三成,諸位卻哭喊著活
——而諸位將私田佃給他人租種時,地租定為四成卻擔心佃農活不下去?”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林海總算停了下來。
林海對那些拖欠賦稅的糧長們確實毫不同情。雖說歷代江南賦稅最重,但歷代江南仍然是最為富庶的地區。哭窮?和那些寒苦邊疆省份地百姓比起來,他們有什麼哭窮的資格?歷朝歷代發生的農民起義中,江南所爆發地極少,即便偶爾有江南百姓殺官造反的事,其規模也相對較小。這一切是為什麼?用官話說,那是百姓富而知禮。用白話說,那是因為江南百姓基本上能夠吃飽飯。
這時,圍觀的普通民眾心裡的想法再次產生了變化。
是呀,耕種自家民田,基本田賦不過五升,比起經常遭受異族侵擾以及需要服更多勞役地陝西只不過多出一升而已,這樣的基本田賦確實不算高。
若是耕種官田者,地租算起來還不足三成,比佃種地主的土地也划算得多。
至於說佃種地主的土地,實物地租、勞役地租以及貨幣地租全部加起來確實高得令人受不了,但那是因為地主們太過狠心,和朝廷收取賦稅有什麼關係呢?
這些狠心的地主平日裡收起高額地租時毫不手軟,讓他們繳納賦稅卻哭爹喊娘……瞧他們那德性!
這麼想著,圍觀的普通民眾瞅在那些跪在地上地糧長們,心頭不禁升起一股快意。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打死那些狗日的糧長”!於是人群中稀稀落落響起了各種附合。
“打板子!”
“給他們上枷!”
“讓他們站籠!”
金炯原本打算挑撥百姓厭惡林海,誰知道林海一番話說完後,民間地風向立時就變了。見此情景,金炯不禁老羞成怒。“別以為你是皇上親點來做常州知縣的!你原先只不過是一個吏員,讀過書嗎?哪本書教你和長官這樣講話?”
“從明天起你不用到衙,閉門聽參!”
林海不屑地哼了一聲。“你不過是知府,有權罷我地官?”
“我沒說罷你官。你不能勝任,我叫你回去聽參!”
“隨你的便,你想參就參……”林海撣撣衣服。“不過朝廷一日不下達正式文書罷我地官,我就一日是常州知縣。上官慢走,下官有事要處理,就不送了。”
金炯的眉稜骨急跳兩下,臉黑沉下來,斷聲喝道:“我給你存著體面—你不回家聽參,我叫差役押你回去!”說著便喊“來人!”
見金炯帶來的衙役朝自己走來,林海毫不示弱。“衙役們!”
常州縣的衙役們下意識地應道:“在!”
“若有人鬧事,就把他轟走,萬事有本官擔著!”
林海出身大地主家庭,成為知縣後被族長看重,因此到常州上任時帶著十幾名身強力壯長隨。軍隊打仗時若是主將先怕了,底下計程車兵也就沒了士氣;若是主將敢打敢殺,士兵卻沒有害怕的。更何況,長隨與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