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迷人,那身戲服正好烘托出她的高雅氣質,她的手上做著各種姿勢,步子和身段美妙無比。更讓我吃驚的是她的神情,美目流連,恬然純潔,讓人不得不浮想聯翩。
在蕭、笙、笛、箏的伴奏聲中,我漸漸聽清了那古老的曲調,配著女子“伊伊呀呀”的戲文聲,如一團輕煙般充滿了我的房間。
突然,我輕輕地叫了出來:“子夜歌?”
對,這時我聽出來了,電視機裡放的地方戲曲,正是底樓電唱機裡放過的“子夜歌”唱片。而且,我還能確定那是同一折戲,同一段曲牌。
難道是雷電的磁場,使電視訊號受到了干擾,從而使某種畫面跳到了我的電視機裡?
我實在受不了了,連忙拿起遙控器要關掉電視。但熒屏裡的女子卻依然在低吟淺唱,似乎電視機已不聽遙控器的指令了。
這怎麼回事?我連滾帶爬地跳下了床,索性拔掉了電視機的電源線。電視機終於被關掉了。
我緩緩地長出一口氣,耳邊卻彷彿還能聽到子夜歌的迴音,在我的房間裡悠揚地飄蕩著。
窗外的雷聲漸漸平息了,但連綿的夜雨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我關掉了房間裡的燈,卻感到自己的上下牙齒間不停地碰撞著。
在黑暗的房間裡,我不停地踱著步,口裡輕聲地念叨著水月。當我躺到床上時,淚水已經流滿了臉龐。
為什麼被淹死的不是我?
葉蕭,這是我的一生中,最最痛苦的一夜。
當我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還沒有亮,但雨已經停了。也許是昨天在海里游泳的緣故,我只感到渾身痠痛。我艱難地伸展著身體,快步跑出了房間。
在樓下吃完早飯以後,我回到了房間裡給你寫信。
該死的,今天的信又是一氣呵成,幾個小時就寫了那麼多字。但是,再多的字都寫不完我心中的恐懼和痛苦。葉蕭,我想你可以理解我的。今天又會發生什麼?我真的快瘋了。
最後再說一遍:我愛水月。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於幽靈客棧當週寒潮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再度回憶起往事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正在幾百公里之外的幽靈客棧,用顫抖的筆尖給葉蕭寫信。
他用雙手支起了身體,看了看窗外濃密的綠葉,昨晚一夜的雨水,使這些葉子顯得更加嫵媚,就像一群浴後的少女。忽然,周寒潮感到自己的手上一陣溫熱,記憶像地下的湧泉一樣噴射了出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知青歲月,周寒潮他們住進了幽靈客棧,準備要在海邊的荒地開墾。沒過幾天,被他們重新打掃一新的客棧,就變成了西冷公社的集體宿舍。
周寒潮還記得那一天的清晨,自己在客棧的大堂裡喝著水,等待大夥出工的號令。忽然,客棧的大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群男男女女,他們穿著乾淨而樸素的衣服,幾個男人的身上揹著大木箱子,還有好幾個小姑娘擠在一起竊竊私語著。
這時開工的號令下來了,周寒潮被人們推搡著出了客棧,在跨出大門的一剎那,他看到了一雙憂傷的眼睛,那雙眼睛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刻在了他心裡,等他再回尋找那雙眼睛時,視線已經被其他人擋住了。
在海邊荒原上的勞動異常艱苦,沒有人相信這裡能種活莊稼,但“上頭”來的洪隊長卻堅定不移地相信。中午開飯的時候,周寒潮才知道早上來的這群人,原來是縣裡的地方戲團,按當地人通俗的說法就是戲班子,這種戲曲的名字非常獨特——子夜歌。
關於“子夜歌”這種地方戲曲,過去周寒潮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後來他才知道,這種地方戲非常古老,據說可以上溯到宋朝的南戲,甚至有專家稱其為中國戲曲史的活化石。由於地域和方言的限制,數百年來這種戲只在附近兩三個縣內流傳。民國以後,子夜歌就一直處於衰落之中,到1949年僅剩下一個戲班子,被政府改造為縣地方戲團,歸文化部門管轄。文革以後,縣城裡的人已不再看子夜歌了,只有鄉下的農民還願意看戲,所以戲團被迫搬到了西冷鎮,被公社安排到幽靈客棧暫住。
黃昏後周寒潮回到了客棧,所有的人都在大堂裡吃晚飯,也包括今天搬來的戲團。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尋找起早上見到的那雙眼睛。終於,他在大堂的角落裡找到了那雙眼睛,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穿一件纖塵不染的白襯衫,正一言不發地吃著飯。她忽然抬起了頭來,那雙憂鬱的目光和周寒潮撞在一起,他們就這樣互相看了十幾秒鐘,忽然她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淡淡的恐懼,立刻把頭低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