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思考。對於這樣一種文化影響或文化傳播的觀念,斯賓格勒同樣從他的文化有機體的觀念給以了批駁。
在斯賓格勒看來,文化作為一個有機體,是獨立自足的存在,是在各自獨特的環境或景觀中形成和生長起來的,並將按照自身獨特的節奏走向成熟和完成;每一文化皆有自身的命運,不同文化之間即便會因為諸如戰爭、征服、偉大人物的交流等而發生影響,但各文化本有的精神是不會因此而變的。例如印度的佛教之與中國的佛教,表面上看,後者不過是前者的複製品,而實際上,並沒有一個從印度傳入中國的“佛教”運動,而只有印度佛教中的某些豐富的表象為具有某種宗教傾向的中國人所接受,由此而形成了一種對於中國佛教徒,且只對中國佛教徒有意義的新的宗教形式。在這種情形中,重要的並不是各種形式本來的原始意義,而是各種形式本身,是那種富有創造力的接受者對原有形式的獨特感受和領悟。由此言之,文化之間的影響與傳播,實際取決於接受者的主體選擇和改造,取決於主體文化自身的性質和特性。斯賓格勒對各大文化之間的關係的思考就是基於這樣一種認識。
在此他又一次從自然科學中借用了一個概念,那就是礦物學中的“假晶現象”:在岩層中,常常掩埋著礦石的結晶體,由於水流的沖刷,形成了一些結晶體的空殼;由於火山爆發,熔岩流注到那空殼中,然後依次凝聚、結晶;這時,就會出現其內部結構和外表形狀相牴觸的結晶體,明明是某一種岩石,卻表現了另一種岩石的外觀。礦物學家把這種現象叫做假晶現象。斯賓格勒借用這個概念來描述人類歷史中的類似現象:“我想用‘歷史的假晶現象’這個術語來表示這樣一種情形,即:一種古老的外來文化在某個地區是如此強大,以致土生土長的年輕文化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不但無法達成其純粹而獨特的表現形式,而且不能充分發展它的自我意識。從此種年輕心靈的深處噴湧出來的一切,都要鑄入該一古老的軀殼中,年輕的情感僵化在衰老的作品中,以至不能發展自己的創造力,而只能以一種日漸加劇的怨恨去憎惡那遙遠文化的力量。”
斯賓格勒重點描述了兩個假晶現象的例子:阿拉伯文化和俄羅斯文化。
阿拉伯文化的史前時期屬於古巴比倫文明的範圍,這個地方兩千年以來一直是各個征服者的掠奪之地:公元前300年左右,一個年輕的說阿拉米語的民族在西奈半島及札格洛斯山脈之間突然覺醒,以一種新的人神關係、一種新的世界感開始其偉大的創造,若無外來因素的干擾,這一偉大的創造本應開出一個健康的阿拉伯文化的;但就在這個時候,馬其頓人佔領了這個地區,從而使得這樣一個年輕的阿拉伯文化罩上了古典文明的幕障;待到羅馬人打敗馬其頓人而取代其統治地位之後,阿拉伯文化越來越為古典文明所籠罩。所謂的假晶現象也由此而開始。及至公元前31年的亞克興戰役,其實就是尚未誕生的阿拉伯文化反對衰老的古典文明的戰役,而安東尼的失敗則使阿拉伯文化完全為羅馬帝國或古典文明所壓制,成為一種內在心靈被外在硬殼所扭曲的文化假晶現象。
今日的俄羅斯文化則是另一個假晶現象。在公元1000年左右基輔大公佛拉基米爾的時代,俄羅斯文化以其獨特的姿態呈現於歷史中,他們的英雄史詩,表現出不同於浮士德精神的獨特性質;從1480年伊凡三世推翻韃靼人的統治,到彼得大帝(1689~1725年)時期,俄羅斯文化盛極一時,在獨立自足的環境中健康地發展著。可從1703年彼得堡建造時起,一種假晶現象開始出現了,它迫使原始的俄羅斯心靈進入陌生的軀殼之中:先是巴羅克的軀殼,隨後是啟蒙運動的軀殼,再後則是19世紀的西方軀殼。原本屬於俄羅斯文化自身的沙皇制度,被歪曲成了西歐的王朝形式;明明還處在文化早期階段,宗教理應是人們藉以理解自身與世界的唯一語言,現在卻強行引進了屬於文化晚期階段的西方的藝術和科學、啟蒙運動、社會倫理、世界城市的唯物主義等等;在無城鎮的原始農民居住的土地上,外來型式的城市就像潰瘍一樣黏附在上面——虛妄、做作、不能使人信服。從此,是走西方的道路,還是走俄羅斯的老路,就成為俄羅斯心靈中揮之不去的衝突之源。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這種心靈衝突的兩個代表人:“托爾斯泰是先前的俄羅斯,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未來的俄羅斯。”
無論如何,假晶現象並不說明一種獨特的文化形態可以從根本上為另一種文化形態所取代。它只是一種由某種強硬的外殼所壓制而扭曲了的內在心靈的特殊表現,一旦這種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