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愣了愣,言道:“張先生,你總該懂得人一走,茶就涼的道理:”
“我怎麼不懂!”張居正雖在病中,但一言政事便雙目生光,他警覺地問,“你是否聽到了什麼?”
“皇上對你的病情問得很詳細。”
“他是關心。”
“他非常關心,”馮保眼神裡露出一絲憂慮,小心說道,“皇上讓老夫前來探視先生的病情,一定要弄清楚是重還是輕,如果是重,重到什麼地步,他要確切知道。”
“哦?”
“還有李太后,她也把老夫叫過去問了好幾次,她親自到乾清官指示皇上,要他從內庫撥金幣給您治病。她還對老夫說,她每天多抄一個時辰的《金剛經》,為你祈福。”
張居正心裡湧起一股暖流,他忽然想到萬曆三年在大隆福寺的那次會見,對李太后的感激之情中更增添了幾分溫馨。想了想,他說:“請馮公公代不穀轉呈太后與皇上,臣仰荷聖恩,屢蒙憫念。一旦好轉,臣立刻上表謝恩。”
“病呢?咱該如何回覆皇上?”馮保叮了一句。
“你據實而言。”
“這萬萬不可,”馮保立刻搖著頭,決斷地說,“不能讓人覺得你病得嚴重,沉痾難愈,這樣,就會有人心生妄想。”
“唔……”
“依老夫觀察,皇上與太后兩個,對您患病雖然都很關切,但心裡頭的想法卻並不一樣。”
馮保的話點到為止,但張居正已聽懂了未盡之言。近兩年來,朱翊鈞對他的禮遇超過以往任何時候,但真心求教的態度卻大不如從前,就說元宵節那天夜裡在午門城樓,朱翊鈞雖然聽從他的建議減免天下積欠賦稅,但明顯心不在焉。馮保本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厲害人物,他早就看出皇上與張居正親密無間的君臣關係只是表面,內裡早已出現了裂痕。他與張居正兩個可謂皇上的左膀右臂,任誰失掉對另一方都是不幸。單從利益上講,馮保就不肯讓張居正垮掉。所以,他方才的話意在提醒。張居正思忖了一會兒,便試探著問:
“馮公公,你認為聖意有不可揣摩之處?”
“皇上長大了,天威莫測啊!”馮保的答話蘊含了幾分畏懼,接著又憂心忡忡言道,“如今,京城各大衙門,似乎像一盤散沙,官員們都在猜測你究竟患的什麼病,能否痊癒。”
“這個你就是不說,不穀也猜想得到,”張居正一副不屑的樣子,“朝廷一有風吹草動,官員們就會為自身前途著想,豎起耳朵到處打聽小道訊息。”
“你說得不錯,”馮保憤懣地回答,“張先生你大概還不知道,有人出大價錢,要買太醫給你看病的藥方。”
“有這等事?”張居正一驚,“買藥方幹啥?”
“從你的藥方,就可以推測出你究竟得了什麼病,是不是無藥可治的絕症。”
“這個人是誰?”
“駙馬都尉許從成。”
“他?”張居正眼光霍然一跳,“自從萬曆四年子粒田徵稅,到萬曆九年清丈田畝,這許從成處處與我作對,他想我死,理屬必然。”
“張先生,恨你的何止一個許從成。”
“這個不穀知道。孟子說‘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我任首輔十年,得罪的幾乎全都是王公大臣。上任之初,不穀就想到過與巨室作對的種種結局,就曾說過‘雖萬箭攢體亦不足畏’的話:也許,此言或成讖語。”說到這裡,張居正頓了一會兒,又問,“許從成拿到藥方了?”
“沒有。”馮保回答說,“你一患病,老夫就請得皇上聖諭,告知太醫院的郎中,你的病情是朝廷最高機密。凡給你治病者,不得以任何理由向外人透露病情。誰敢違旨,嚴懲不貸。”
“還是馮公公想得周到。”張居正向馮保投以感激的一瞥。
馮保嘆道:“還有一句話,不知老夫當不當講。”
“馮公公有什麼話儘管直言。”
馮保眯著眼兒,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把話說出口來:“張先生,老夫建議你還是搬回家療養。”
張居正一愣,問:“馮公公何出此言?“
馮保問:“聽說積香廬裡,有一對波斯美女?“
“是有。”張居正在被窩裡挪了挪身子,臉色稍稍有些不自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馮保並不回答這個問話,只繞題兒答道:“這事兒,外頭已有了一些傳聞。”
“都說些什麼?”
“說你的病,同當年隆慶皇帝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