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奏帶回私宅,和妹婿孫聰、食客張文冕共同批答。一時間內閣竟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劉瑾成了事實上的皇帝。天下官員與他的關係是順者昌,逆者亡,賣身投靠者飛黃騰達;誰敢對他言一個“不”字兒,輕則貶斥到瘴疫之地,重則杖刑棄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高拱意識到馮保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劉瑾。與其聽任發展,坐以待斃,不如趁他立足未穩,奮力反擊。這樣或可為社稷蒼生除掉一大隱患。
思來想去,高拱決定給新登基的小皇帝寫一份奏疏。他吩咐書僮磨墨伸紙,自己則在書房中負手踱步,考慮文句。俄頃,書房裡墨香瀰漫,高拱也大略打好腹稿,回到案前,拈起那管精緻的羊毫小楷,在專用的內閣箋紙上開了一個頭:
大學士高拱等謹題:為特陳緊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茲者恭遇皇上初登寶位,實總覽萬幾之初,所有緊切事宜,臣等謹開件上進,伏願聖覽,特賜施行。臣等不勝仰望之至,謹具題以聞:
寫到這裡,高拱擱住筆,他的腦子裡浮出新皇上一張孩子氣十足的臉。昨日在文華殿接受群臣的勸進時,竟不知如何答對。每逢必須答話時,便從袖子裡掏出一疊紙條,一張一張翻揀,找出一張合適的來,像背書一樣念出,這些條子上的語句,一聽都是馮保的口氣。高拱覺得這是首要解決的問題,於是寫道:
一祖宗舊規,御門聽政,凡各衙門奏事,俱是玉音親答,以見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預也。隆慶初閣臣擬令代答,以至人主玩�,甚非事體。昨皇上於勸進時,荷蒙諭答,天語莊嚴,玉音清亮,諸臣無不忭仰。當日即傳遍京城,小民亦無不欣悅。其所關係可知也。若臨時不一親答,臣下必以為上不省理,政令皆由他人之口,豈不解本若無?今後令司禮監每日將該衙門應奏事件開一小揭帖,明寫某件不該答,某件該答,某件皆某衙門知道,及是知道了之類。皇上御門時,收拾袖中,待各官奏事,取出一覽,照件親答。至於臨時裁決,如朝官數少,奏請查究,則答曰:“著該衙門查點,其糾奏失儀者,重則錦衣衛拿了,次則法司提了問,輕則饒他。”亦須親答如此,則政令自然精彩,可以系屬人心。伏乞聖裁。
這一段寫下來,高拱的思路才通透。他決定就衙門聽政,設案覽章,事必面奏,按章處事,章奏不可留中,這五件要緊事逐一闡發觀點。由於想到新皇上是個十歲的孩子,他一反過去奏疏那種咬文嚼字的文體,而改用平易的口語。寫到按章處事這一節時,他又想到今天下午的那道繞過內閣的“中旨”,不禁再次怒火攻心,於是奮筆疾書:
三事必議處停當,乃可以有濟,而服天下之心。若不經議處,必有差錯。國朝設內閣之官,看詳章奏擬旨,蓋所以議處也。今後伏乞皇上,一應章奏俱發內閣看詳,擬票上進,若不當上意,仍發內閣再詳擬。上若或有未經發擬徑自內批者,容臣等執奏明白方可施行。庶事得停當而亦可免假借之弊。其推升庶官及各項陳乞與一應雜本,近年以來,司禮監徑行批出,以其不費處分而可徑行也。然不知推升不當,還當駁正。或事理有欺詭,理法有違犯,字語有乖錯者,還當懲處。且章奏乃有不至內閣者,使該部不復,則內閣全然不知,豈不失職?今後,伏望皇上命司禮監除民本外,其餘一應章奏,俱發內閣看詳。庶事體歸一而奸弊亦無所舛矣。伏乞聖裁。
這一節的內容,明眼人一看就知,就是要剝奪司禮監的權力,不給馮保干政留有餘隙。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時辰,高拱終於寫完了一篇數千言的奏疏,又反覆看過兩次,覺得所要表述之事盡在言中,這才放下心來,在淡黃的絹絲封面上,恭恭敬敬題上了《陳五事疏》五個字。
把這一切做完,不覺已到了戌牌時分,高拱感到手臂有些酸累,站起身來甩甩手,這才發現高福一直站在身邊。
“你怎麼還呆在這兒?”高拱問。
“老爺這一晌太累,今兒個回來,晚飯都來不及吃,又伏在桌上寫了這一兩個時辰,老
夫人不放心,著我來看看。”
高福說著,把一直捧在手中的一杯參茶遞了上來,高拱接過呷了一口,這才感到飢腸轆轆。放下茶盅,伸了個懶腰說道:“你去招呼廚師,炒兩個菜,弄一壺酒,就送到這書齋裡來。”
“是。”
高福躬身退下,不想被從外面跑進來的書僮撞了個趔趄。
“何事這麼慌張?”高拱問。
書僮也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避過一旁,向高福表示歉意。高福一把扯住書僮往門外拉。書僮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