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分(1 / 4)

小說:子夜 作者:青澀春天

“光景都是廉價收盤的罷?”

李玉亭急口地再問。可是秋律師卻不肯回答了。雖則李玉亭也是吳府上的熟人,但秋律師認為代當事人守業務上的秘密是當然的;他又洋洋地笑了一笑,就把話支了開去:“總要沒有內亂,廠家才能夠發達。”

說了後,秋律師就挾著他的公事皮包走出那小客廳,反手把門仍舊關上。

那門關上時砰的一聲,李玉亭聽著忽然心裡一跳。他看看自己的表,才得五點鐘。原來他在這小客廳裡不過坐了十分鐘光景,可是他已經覺得很長久了;現在只剩了他一人,等候上司傳見似的枯坐在這裡,便更加感得無聊。他站起來看看牆壁上那幅緙絲的《明妃出塞》圖,又踅到窗邊望望花園裡的樹木。停在柏油路上的那輛汽車,他認得是杜竹齋的,於是忽然他更加不安起來了;外邊大客廳裡有些不認得的人,剛才這裡有法律顧問,此刻也走了,杜竹齋的汽車停在園子裡,這一切,都不是證明了吳蓀甫有重要的事情麼?可是他,李玉亭,偶然來的時候不湊巧,卻教在這裡坐冷板凳,豈不是主人家對於他顯然有了戒心?然而李玉亭自問他還是從前的李玉亭,並沒有什麼改變。就不過在幾天前吃了趙伯韜一頓夜飯,那時卻沒有別的客人,只他和老趙兩個,很說了些關連著吳蓀甫的話語,如此而已!

李玉亭覺得背脊上有些冷颼颼了。被人家無端疑忌,他想來又是害怕,又是不平。他只好歸咎於自己的太熱心,太為大局著想,一心指望那兩位“巨人”妥協和平。說不定他一片好心勸杜竹齋抑制著吳蓀甫的一意孤行那番話,杜竹齋竟也已經告訴了蓀甫!說不定他們已經把他看成了離間親戚的小人!把他看成了老趙的走狗和偵探,所以才要那麼防著他!

這小客廳另有一扇通到花園去的側門。李玉亭很想悄悄地溜走了完事。但是一轉念,他又覺得不辭而去也不妥。忽然一陣鬨笑聲從外邊傳來。那是大客廳里人們的笑聲!彷彿那笑聲就是這樣的意思:“關在那裡了,一個奸細!”李玉亭的心跳得卜卜的響,手指尖是冰冷。驀地他咬緊了牙齒,心裡說:“既然疑心我是偵探,我就做一回!”他慌忙走到那通連大客廳的門邊,傴下了腰,正想把耳朵貼到那鑰匙孔上去偷聽,忽然又轉了念頭:“何苦呢!我以老趙的走狗自待,而老趙未必以走狗待我!”他倒抽一口氣,挺直身體往後退一步,就頹然落在一張椅子裡。恰好這時候門開了,吳蓀甫微笑著進來,後面是杜竹齋,右手揉著鼻子,左手是那個鼻菸壺。

“玉亭,對不起!幾個家鄉來的人,一點小事情。”

吳蓀甫敷衍著,又微笑。杜竹齋伸伸手,算是招呼,卻又打了個大噴嚏。

“哦——哦——”

李玉亭勉強笑著,含糊地應了兩聲;他心裡卻只要哭,他覺得吳蓀甫的微笑就像一把尖刀。他偷眼再看杜竹齋。杜竹齋是心事很重的樣子,左手的指頭旋弄他那隻鼻菸壺。

三個人品字式坐了,隨便談了幾句,李玉亭覺得吳蓀甫也還是往日那個態度,便又心寬起來,漸漸地又站定了他自己的立場了:一片真心顧全大局。於是當杜竹齋提起了內地土匪如毛的時候,李玉亭就望著吳蓀甫的面孔,鄭重地說道:“原來嶽州失陷不是謠傳,倒是真的!”

“真的麼?那也是意中之事!長沙孤城難守,張桂軍自然要分兵取嶽州。”

吳蓀甫隨隨便便地回答,又微笑了。杜竹齋在那邊點頭。

李玉亭一怔,忍不住失聲叫道:“取嶽州不是張桂軍呢!是共黨彭德懷的紅軍!蓀甫,難道你這裡沒有接到這個訊息?”

“謠言!故意架到共黨頭上的!”

蓀甫又是淡淡地回答,翻起眼睛看那籠裡的鸚鵡剝落花生。

李玉亭跟著吳蓀甫的眼光也對那鸚鵡看了一眼,心裡倒沒有了主意,然而他對於日本人方面訊息的信仰心是非常堅定的,他立刻斷定吳蓀甫是受了另一方面宣傳的矇蔽。他轉眼看著杜竹齋,很固執地說:“確是紅軍!蓀甫得的訊息怕有些作用。據說是正當張桂軍逼近長沙的時候,共黨也進攻嶽州。兩處是差不多同時失陷的!蓀甫,平心而論,張桂軍這次打湖南,不免是替共黨造機會。可不是麼,竹齋,他們就在隴海線上分個雌雄也算了罷,何必又牽惹到共黨遍地的湖南省呢?”

杜竹齋點頭,卻不作聲。吳蓀甫還是微笑,但眉尖兒有點皺了。李玉亭乘勢又接下去說,神氣很興奮:“現在大局就愈弄愈複雜了。大江的南北都是兵火。江西的共產黨也在那裡蠢動。武漢方面兵力單薄,離漢口六十里的地面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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