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金不理蔡真,挺了挺胸脯,很嚴肅地對陳月娥說:“月大姐,你先回去;先找朱桂英,再找要好的小姐妹;你告訴她們,虹口,閘北,許多廠裡小姐妹決定不上工,明天裕華廠要是開工,她們要來衝廠的;大家總罷工援助你們,要是你們先就上工,太沒有義氣!再堅持一兩天,老闆們要讓步!——月大姐,努力去發動,不要存失敗的心理!再過半個鐘頭,我就來找你。哦——此刻是八點,極遲到八點半。你在家裡等我。可不要拆爛汙!我們碰了頭,就同到總罷委代表會去!”
“對了!你們九點半鐘到那個小旅館,不要太早!我同虹口的代表也是九點半才能到呢!”
蔡真慌忙接著說,又跳了開去,很高興地哼著什麼歌曲。
“好了!都說定了!閘北還有幾個廠的代表,是阿英去接頭的,也許要早到幾分鐘,讓她們在那邊等罷!月大姐,你先走罷!蔡真,你也不能再延挨了!記好!九點半,總罷委代表會!我在這裡再等一下兒。要是再過一刻鐘,阿英還不來,那她一定不來了,我們在代表會上和她接洽就是!”
“慢點兒走,蔡真!還有‘絲總’的決議案要你們傳達到代表會!”
蘇倫慌忙說,就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來。但是蔡真心急得很,劈手搶過那紙來望了一眼,就又擲還給蘇倫,一面拉住了陳月娥的手,一面說道:“雞爪一樣的字,看不清!你告訴瑪金就得了!——月大姐,走!噯,我真愛你!”
房裡只剩下蘇倫和瑪金了。說明那“決議案”花去了五六分鐘,以後兩個人暫時沒有話。瑪金慢慢地在房裡踱著,臉上是苦思的緊張。忽然她自個兒點著頭,自言自語地輕聲說:“當然要進攻呀,可是也不能沒有後方;我總得想法子保全裕華里的一點基礎!”
蘇倫轉眼看著瑪金那苦思的神氣,就笑了一笑,學著克佐甫的口吻低聲叫道:“我警告你,瑪金!——任何犧牲都得去幹!這是命令!”
“噯,你這小花臉!扮什麼鬼!”
瑪金站住了,帶笑輕聲罵他。可是蘇倫的態度突又轉為嚴肅,用力吐出一口氣,鄭重地說:“老實說,我也常常覺得那樣不顧前後冒險衝鋒,有點不對。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你一開口提出了反對的意見,便罵你是右傾機會主義,取消主義;而且還有大帽子的命令壓住你!命令主義!”
瑪金的機靈柔和的眼光落在蘇倫的臉上了,好像很同情於蘇倫的話。蘇倫也算是半個“理論家”,口才是一等,瑪金平時也相當的敬重他,現在不知道怎地忽然瑪金覺得蘇倫比平時更好,——頭腦清楚,說話不專用“公式”,時常很聰明地微笑,也從不胡鬧;於是瑪金在平日的敬重外,又添上了幾分親熱的感情了。
“怎麼阿英還不來?光景是不來了罷!”
瑪金轉換了話頭,就去躺在那靠窗的床上,臉卻朝著蘇倫這邊,仍舊深思地柔和地看著他。
蘇倫跟到了瑪金床前,不轉睛地看著瑪金,忽然笑了一笑說:“阿英一定不來了!她近來忙著兩邊的工作!”
“什麼兩邊的工作?”
蘇倫在床沿坐下,只是嘻開著嘴笑。瑪金也笑了,又問:“笑什麼?”
“笑你不懂兩邊工作。”
瑪金的身體在床上動了一下,怪樣地看了蘇倫一眼,很隨便似的說:“你不要造謠!”
“一點也不!不是她這幾天來人也瘦了些麼?你不見蔡真近來也瘦了些麼?一樣的原因。性的要求和革命的要求,同時緊張!”
瑪金笑了笑,很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蘇倫往瑪金身邊挨近些,又說道:“黎八今天又在到處找你呀!”
“這個人討厭!”
“他說要調你到他那裡‘住機關’呢!他在運動老克答應他!”
“哼!這個人無聊極了!”
“為什麼你不愛他?”
瑪金又笑了笑,不回答。過了一會兒,蘇倫又輕輕地嘆一口氣說:“小黃離開了上海就對我倒戈!”
瑪金又笑了,身子在床上扭了一扭,看著蘇倫那微胖的臉兒,開玩笑似的問道:“因此你近來就有點頹唐?”
“自然總不免有點難過——”
瑪金更笑得厲害,咳起來了;她拉開了領口的鈕子,一邊笑,一邊咳。
“總不免有點難過,瑪金,你說不是麼?雖然戀愛這件事,我們並不看成怎樣嚴重,可是總不免有點難過呀!便是近來許多同志的損失,雖然是為主義而犧牲,但是我想來總覺得很悽慘似的呀!”